(40）
立珍回来，到东屋撂下包，转身就出去了。
三大娘朝世德撇撇嘴，“拾掇完了才来家，转眼儿人就不见了。”
世德哼一声，“她来家能干什么？连空车子都推不了，本来就没指望她。”下巴颏朝东屋一指说，“你去看看她给我买黑芝麻糊了没。”
三大娘去东屋，不大一阵又出来，手里没拿黑芝麻糊，拿着一双黑皮凉鞋，油光漆亮的。“没买黑芝麻糊，给你买了双凉鞋，你穿穿试试吧！”
世德抬头看看，哼一声，“我穿那个！”
三大娘说：“给你买了，你就穿上试试呗，怎么着也是她一点孝心啊！”
世德接过鞋看看，使手捏捏，摇摇头，“这个哪赶上我的轮胎鞋垫子结实，穿这个怎么推车子啊？上山走两步还不得掉底？”
三大娘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个贱命，给你福都不会享！现在生活提高了，谁不讲究穿？儿女都在城里挣钱，你穿得跟个要饭的似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世德说：“你这是忘本，才过了几天好曰子啊，你这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烂泥扶不上墙！”三大娘气得跺脚，转身冲向屋外，“砍刀呢，不穿就算了，我把它剁得稀碎！”
世德一伸腰跳起来，赶上去拉住三大娘，“我这不是不舍得穿嘛，我是故意的啊，你没听出来？拿来我穿，拿来我穿！”
三大娘转身把鞋往地上一撂，“穿不穿的，给你穿可惜了！”
世德拾起鞋，坐马扎上左右研究半天，脱下轮胎鞋垫子，把黑乎乎的脚塞进皮凉鞋里。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试着走两步，说：“怪软乎，一点儿也不硌脚。”
三大娘正远远地看着，走近说：“大小合适不？”
世德又走一圈，说：“不大跟趟，老掉鞋。”
三大娘说：“大点就大点儿吧，反正干活儿不穿，也就走亲戚穿穿。”
世德越穿越高兴，在天井里走一圈又一圈，“你说城里人比咱庄户人多享多少福吧，穿个鞋都这么高级！”
三大娘说：“高级你这不也穿上了吗，福都叫你享了！”
正说着立珍回来，看到世德穿着新凉鞋走来走去的，急了，“这鞋你怎么穿上了，又不是给你买的！”
世德愣住，“不是给我买的？给你娘买的？我穿着都大，她穿不更大吗？”
立珍说：“给旁人买的，快脱下来吧，看都给弄脏了！”
世德干笑两声，“你看看，我说不穿吧，你娘非叫我穿，你当我想穿？”说着坐到马扎上脱鞋。
三大娘说：“这鞋到底给你买的，旁人是谁？”
“旁人就是旁人！”立珍拿起凉鞋，使卫生纸仔细擦着。
三大娘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不就是王家财的那个小鳖羔子嘛！”
“你知道还问什么！”立珍拿着凉鞋进了东屋。
三大娘跟过来，“妮儿我告诉你，跟着谁都行，就是不能跟着他，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世德怕娘俩吵起来，过来调解说：“算了算了，不就双鞋吗，正好我也不想穿，别牵扯旁的！”
“不是鞋的事儿，不因为鞋我也得说！你忘了那回在大院里晒麦子，家财的那个老养汉X怎么骂我的了？”三大娘转脸又对立珍说：“我占的地场，她过去晒上麦子，还不讲理，还骂我打我！你看看我这头顶，头发叫她薅去一大绺子！”说着伸头叫立珍看。
立珍说：“我不管那些，那是你俩的事儿！”
三大娘说：“就不是你的事儿？你要是找这么个婆婆，一辈子还有你的好日子过？”
立珍说：“我又不跟她过日子！”
“妮子哎，你怎么不明白呢！”三大娘一拍大腿，坐床沿上，“你娘是过来人啊，我还害你吗，哪有害亲闺女的啊？你光寻思得怪好，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儿啊！你不知道，你奶奶活着的时候，我是过的什么日子，连当牛做马都不如啊！你要是跟着王家财的那个鳖羔子，那还不如我！”
“孬好都是我自己找的，我心甘情愿，谁也不怨！”立珍把皮凉鞋装进手提袋里，拎起来就走。
三大娘起身追出来，“你上哪？你上哪呀？”
立珍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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