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日子,每当夜色降临,总有小轿车光顾一中教工家属院。有时候一溜儿排好几辆,在夜色里闪着高贵神秘的光。生活在这朴素宁静院落里的人围站在车旁,低声品评着车的外观造型,议论着车的牌号,猜测着车主人的职位。也有好奇的人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摸两下子,在路上跑的轿车见过不少,这么近距离地鉴赏还是头一回。谁都知道,这是有钱有身份望子成龙的学生家长开始给班主任送年礼了。这礼送得理直气壮:尊师重教嘛,老师们辛苦一年,送上点儿薄礼表示感谢和敬意难道还不应该吗?趁这机会也跟班主任面对面沟通交流一下,了解孩子在校学习情况,提提想法建议供老师们参考,这有什么不好吗?老师们没见过世面,容易满足,往往叫这些社会各界精英搞得手足无措,受宠若惊,在寒舍里转来转去找不着个座位。社会上传言,现在一中的班主任真够肥的,逢年过节,储藏室里都塞不下,赶上个局长。崔杰老师住二楼,这些日子经常有人带着不菲的礼品敲门打搅他。开门一问,肯定是敲错门儿的,因为崔杰不当班主任。他每打发一个,关门坐下,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累死也当班主任,难怪啊。气中生智,他找张纸写句话贴门上:送礼者止步,我不是班主任,今年过节不收礼(包括脑白金),谢谢合作!可还是有人敲门,开门一问,是打听某某班主任老师家门的。崔杰看看还不行,又找一张纸,绘制了本单元楼班主任分布一览表,分班级、姓名、所住单元、所在楼层和门号五个条目,贴在门上。以后几天果然就安宁了。这个做法很快在其他几个单元楼推广,反映不错。社会上说,一中领导考虑问题就是周到,想方设法为送礼的人提供方便。谢大光老师是知名班主任,班里驻城学生多,家长有身份的多,忙得他这几天一直没踏出门口,自己该串的门儿该送的礼该办的事儿只好往后拖。刚吃过午饭,就有人敲门。谢老师开门一看,没想到门口弓腰站着个农村老头儿,又黑又瘦,一手提个蛇皮袋子,一手提着俩鸡, 老头儿朝前挪一下步,探着脖子文绉绉地说:“打搅老师了,请问老师,谢老师家是这个门不?我拜访谢老师,他是俺孩子的老师。”“啊呀,老师你就是谢老师呀?我是薛连喜他爹呀!”老头儿说着就往门里拱。进屋,连喜爹把袋子倚墙上,又把鸡靠墙根放着,转回身来又主动跟谢老师握握手,说:“这不是,今儿来赶年集,来谢老师家坐坐,拜访拜访。” 谢老师说:“哎呀真是,来玩玩就怪好,大老远地还带东西来,这就不对了。你的情况我还不知道?农村里供个孩子上学不容易。” 连喜爹嘿嘿笑一下,说:“庄户人家也没值钱的东西,自己种的花生,捎一袋子给谢老师尝尝。这鸡也是咱自己喂养的,肉结实,炖炖味儿香,比买的肉食鸡那可强多了。”谢老师说:“你怎么不卖了换两个钱花?不管怎么说我不能留你的东西,走的时候都带着。吃饭了吗?没吃在这儿吃点儿。”连喜爹说:“早晨饭吃得晚,还不害饿。这闲时候庄户人一天吃两顿饭就行。”谢老师泡上茶,说:“这些天连喜在家里学习吧。你有个好儿子呀,懂事儿,学习又好。”连喜爹又嘿嘿笑笑,说:“再好还不是老师培养的?多亏你谢老师。嗨,这孩子,就知道学习,旁事儿什么也不知道,在家里撵都撵不出来。怎么着,谢老师他学习真还行?”谢老师说:“他肯定行,老哥你就放心吧。在家里别叫他光学习,也得适当休息,放假了么。再说他身子赖点儿,别叫累着。过年叫他多吃点儿好的,补补营养。”连喜爹开通地点头说:“我懂我懂,谢老师你别看我文化不高,我懂。光学习也不行,得劳逸结合。就跟个机器似的,光叫它转不加油还行?再说他又有那个毛病,我就没给他施加压力。他表哥上大学,放假在家里,我光撵他去找他表哥玩,叫他表哥开导开导,介绍介绍学习经验。他有时候也听我的,就找他表哥交流交流。”连喜爹看起来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见谢老师平易近人,更不拘束了,话儿越说越多。“连喜这孩子吧,从小他娘惯着,上来一阵脾气也怪拗啊,叫老师多操心了。要说辛苦老师最辛苦,老师是脑力劳动,跟庄户人干的活儿不一样,对吧。庄户人勤谨了多打粮食,就多吃口儿,懒了少打粮食,就少吃口儿,没什么要紧的。教学可就不是那回事儿了,牵扯着小孩的前程啊,你说是不是啊老师?话又说回来,谢老师我也不容易啊,我是四十岁上才立子,在村里大半辈子没抬起头来啊谢老师,还了得?我舍上这把子老骨头也得供连喜念上大学。老师你不是外人,我才在这里跟你说这个。老师你别看我这个样儿,我也识俩字儿。连喜他二叔也跟你一样,是当老师的,俺家在村里也算个书香门第啊。我就经常教育连喜,我说连喜你可得好好学习,跟你二叔学学,得给老薛家争气啊!”连喜爹说着有些喘,咳嗽起来。谢老师趁机接过话头儿说:“连喜到时候考上名牌大学,成了才,是你的福气,我也光荣啊!”连喜爹一边咳嗽一边不住地点头答应着。等咳嗽平息,老汉又叹息一声,心里像是有愁肠,说:“谢老师我一来是拜访拜访你,二来是跟你请示请示啊。”谢老师说:“老哥,有什么事儿就说吧,你放心,我能帮你就尽力帮你。”连喜爹说:“连喜这不是心脏不大好么,我寻思过了年上省里给他看看。早晚得治,早治早好。这几年攒了几千块钱,只要能治好,这些钱就算都搭上算什吗?年初六就开学,我怕赶不回来,向你请示请示。”谢老师说:“行,没说的。看病要紧,身体好学习才好。上省里好好给他看看,钱该花的就花,落下的课回来叫老师们给他补补。”连喜爹说:“中,那就这么样儿。唉,老师就是好,都是好人啊。我就跟连喜说,往后考上大学,出息了,可千万别忘了老师啊。”连喜爹要走,谢老师从储藏室里拿出一盒脑白金,是个当局长的学生家长送的,叫他捎着。连喜爹说什么也不拿,说庄户人喝那个干什么,又不当饭又不当水的。谢老师说,这东西健脑,你不喝拿着给连喜喝,他喝了头脑好使。连喜爹这才拿着,说还得拿老师的东西,确实对不起了。谢老师又叫他把拿来的鸡和花生都捎回去。他坚决不肯,站起来就挣着往外走,拉都拉不住,说谢老师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谢老师说那就把花生留下,你把鸡拿到街上去卖两个钱花。他还是不肯,又争执一番,他才肯拿一只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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