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清河故道中有着丰沛的水源和广阔的水域，金元以降，随着水利设施的建设和水稻的种植，在玉泉山、瓮山脚下，逐渐形成宛若江南的水乡景色，吸引来达官贵人在此修筑园林。
明清时期，海淀附近的古清河故道成为京郊园林的汇聚之地，所谓“京国园林趋海淀”指的主要是海淀西面的古清河故道及其周边区域。
清代以海淀附近的古清河故道为核心，形成以三山五园为代表的皇家园林区，皇帝的御园和王公赐园多达数十座，私家园林别墅之多，不可胜计。
今天仅北大校园区域就有明代勺园、清华园遗址，清代畅春园、弘雅园（集贤院）、淑春园、鸣鹤园、镜春园、朗润园、蔚秀园、承泽园、治贝子园等园林旧址和遗址。
50多年前，侯仁之先生就已经在燕园进行园林遗址的调查，他曾在勺园北面发现怀疑为勺园的遗址。此后，北大校园内不断有园林遗址出土。
20世纪60年代侯仁之先生在燕园调查园林遗址（侯仁之存）
明代勺园遗址
2002年在北大45楼地下超市工地施工时，出土了明代万历年间米万钟的勺园遗址。勺园是一座南北长形的花园，园子的南门在今天北大45楼南面，北墙在勺园办公区北侧小湖附近，东墙在国际关系学院大楼门前，西墙位于北大校园西墙。
当年侯仁之先生是在勺园北面调查园林遗址，此次我们则是在勺园南部调查园林遗址。
北大45楼建有地下超市，在地下超市施工时，出土了明末清初的园林建筑遗址。遗址上部为三合土夯土层，下面是3米长的木桩，遗址坐落于黑灰色地层中。
黑灰色地层底部是5000多年前的草炭层，这里在很长时间内都是湖沼洼地，十分适合建设园林。
北大45楼工地上出土的大量木桩
三合土建筑基础下面出土的3米长木桩
勺园旧址后来被清代所利用，康熙年间建有弘雅园，后改名为集贤院。在此处工地内，似乎有不同时期的建筑的遗址和园林遗存，因没有考古，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具体形态。
红湖鸣鹤园遗址
鸣鹤园是北京大学北部的一座清代王爷赐园，它的早期历史目前尚不清楚，人们还只有一些推测。
在清朝后期的样式雷图上，此处标为定王园。晚清时为道光皇帝儿子的赐园。民国年间，成为北洋政府总统徐世昌的花园，称淀北园。
抗战爆发后，为燕京大学实际使用，后来转归燕京大学所有，燕京大学的校景亭就在园子的西部。
1958年，北京大学利用校景亭北面的湖泊修建游泳池，并命名为红湖，“文革”期间游泳池废弃。
2004年，在红湖岸边修建教室和办公楼，拆除了湖北岸的清代六角形龙王亭，同时出土了大量园林建筑和湖岸遗迹。
鸣鹤园调查遗址分布图（底图为侯仁之存金勋鸣鹤园图照片）
此处的园林遗迹包括三合土的建筑基础和大量木桩，这些木桩位于三合土建筑基础下面以及湖岸叠石下面，古建行业称此种木桩为“地钉”，用来加固建筑基础。
在三山五园地区，清中期以后的木桩直径多为4-5厘米，有点像扫把杆一样细，与康熙年间直径8厘米以上的木桩有着明显差别。此处木桩应是乾隆年间和乾隆以后的木桩，是鸣鹤园的遗迹。
鸣鹤园西所“蔼然静云”景观建筑遗址
镜春园78号院
鸣鹤园有一处清末的建筑群，即现在的镜春园78号院，那里曾是鸣鹤园东所怀新书屋西院的溪月松风景观所在地，清末盖起了排房。我对该院有很深的印象，那里寄托了童年的回忆。
前些年建筑改建时我去看了一次，发现被拆除的清末建筑下面，确有更早的园林建筑基础，那是清末之前的园林建筑遗址，它与金勋所绘鸣鹤园图似乎还有些差异。可惜此地没有进行考古，我们无法确切知道原有建筑的规模和布局。
镜春园78号院西侧是一个小湖，小湖西面有出口，与西面较大的湖相通。在小湖的出口处，有一座石桥遗址，在水下保留有部分桥基。
20世纪60年代，每到秋季北大都要在湖中捕鱼，这时要把湖水抽掉。当水位下降后，小桥的基础就会露出来，成为小孩们摸鱼捉虾的地方。
后来，我每次经过小湖都会想到小桥遗址，幻想着小桥修复后的美景。
镜春园78号院、院旁的小湖和小桥遗址位置
几年前，北大修整小湖，把清朝的湖岸石重新垒筑一番，小桥的基础被挖出来，弃置一旁，桥基处垒成了叠石湖岸。
桥基改成叠石湖岸，桥基石块扔在一边
桥基石条上还有安放铁锭的燕尾槽，燕尾槽内可以看到铁锈的痕迹。
桥基石条
小湖的北岸还保留下一段花岗岩的石驳岸，它可能是稍早的园林遗迹，在它的旁边应有园林建筑，而现在只是一片荒地。
镜春园78号院西侧的花岗岩湖岸遗迹
朗润园遗址
朗润园是北大校园北部一处保存较为完整的清代园林，嘉庆年间为春和园，道光末年起为恭亲王奕䜣朗润园，光绪年间成为内阁军机处及诸大臣会议的地方，曾在此讨论筹备立宪会议之事。
民国初年成为载涛的私园，后归燕京大学所有。留存到今天的朗润园建筑应是清朝后期兴建的，而它之前的园林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并不清楚。
2011年，北大与国外大学合作建立研究机构，对朗润园中部仅存的清代建筑进行拆除和扩建改造，当挖掘地下室基坑时，发现在后期建筑群的下面，还有更早的三合土建筑基础。
而早期基础与后期建筑之间是错位的，在空间上并不完全重叠。也就是说，后期园林建筑的布局与早期园林建筑布局之间没有完全的继承关系，我们不能依据后期园林建筑的分布，推测出早期园林建筑的布局。
由于工程没有进行考古，那些挖掉的遗迹已不可能再现，它给我们留下的是更多想象的空间。
朗润园工地挖出的木桩
工程中出土了数件清代石牌坊构件，构件出土于朗润园花厅旧址前的空地处，据人们推测，它是在圆明园被毁后搬运到这里的。此次出土的是两架牌坊构件，其中断桥残雪牌坊保存较为完整，如今已经矗立在北大校园内。
圆明园断桥残雪石牌坊
埋在土中的石牌坊
淑春园临风待月楼建筑群遗址
北大未名湖区是清乾隆年间和珅的淑春园，淑春园大门在今天的俄文楼东面，进了大门有一组建筑叫“临风待月楼”，侯仁之先生在研究燕园历史时，屡次提到这处景观。
临风待月楼建筑群分布在临湖轩和俄文楼之间，西面到土山脚下。前些年，在俄文楼旁挖管道沟时，挖到一处该建筑群的基础，有三合土的夯土和青砖，建筑基础的附近有几棵老松树，可能也是园林内的遗存。
北大俄文楼旁的淑春园临风待月楼建筑群遗迹
承泽园遗址
承泽园位于北大西校门外的万泉河边，是清末庆王的花园，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承泽园留有样式雷的图纸，现存于国家图书馆，我们可以从中知道它的基本布局。但是考古对于我们了解这座园林仍然是十分重要的，因为我们不知道它早期的状况，不知道它建成后的建筑布局是否与图纸相符。
而且，它的南部曾经是畅春园的一部分，畅春园西北部的延楼景观就位于承泽园南部一带，我们对这处延楼景观知之甚少，只能期望通过考古获取其一鳞半爪的信息。
2015年，北大在承泽园南部进行建设，这里除了两座院墙上的清代随墙门外，已经没有古代建筑。遗憾的是其中一座小门在施工中被拆掉了，幸亏海淀文物管理所及时发现，经与北大基建部门协商，保留另一座小门。
这两座小门不在该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建筑名录之内，不属于政府认定的文物，能否保住，需要双方协商。
保留下来的承泽园随墙门
承泽园是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所以在工程之初，有幸开展了考古勘探。北京的考古工作分为两个阶段，首先是考古勘探，随后是考古发掘。
考古勘探队来自全国各地，他们在北京取得勘探资格后，由北京市文物部门安排考古勘探项目。发现文物后，由市考古部门进行考古。
考古勘探队往往由几位有经验的技工带领一群民工构成，勘探水平的高低全赖几位技工的功力。
北大承泽园工地和工地中的清代三合土建筑基础
看到考古探工在承泽园工地上活动，心里有几分欣慰，因为承泽园南部已消失建筑的布局、变化有可能经过考古而搞清楚。
可是探工的做法却又令人不解，他们让挖掘机把整个工地挖了将近2米深，直到露出砂层，看到他们拿着洛阳铲在砂层上转悠时，真不知道他们要寻找什么。
挖去厚厚的土层，露出大量木桩
承泽园是晚近的园林，遗址埋藏较浅，一些遗址甚至与现代建筑基础混在一起，只要对地表少做清理就可以显露出来。
而挖去2米厚的土层，就把遗址全部挖掉了。此种做法在北京老城内的考古调查中也曾被采用，今后应该避免。
在承泽园考古调查现场，可以看到坑壁上到处露出清代园林建筑基础的遗迹，砂层里也露出许多挖断的木桩。
承泽园考古勘察现场
此次挖出的园林建筑遗址主要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晚清时期的承泽园建筑遗址，是承泽园向南扩展后建设的建筑物遗迹。另一部分是康熙年间畅春园的建筑遗址，晚清时承泽园向南扩展，占用了一部分畅春园旧址，于是一些畅春园的建筑遗址被圈入承泽园内。
样式雷图中的畅春园西北部延楼位置
圈入承泽园的畅春园建筑遗址主要是畅春园西北部的延楼遗址，这处延楼景观在《日下旧闻考》中有记载，在样式雷的畅春园图中也有大致位置的标注，但它的具体结构、布局和建筑特征并不清楚，有待于考古的发现。
此次出土的畅春园西北延楼遗址位于承泽园工地的东南角，这些建筑遗址与晚清时期的承泽园建筑遗址在形态上有较为明显的区别。
它的三合土夯层更坚固，木桩也更粗。从出露的遗址看，至少有两三座房屋建筑，可能还有游廊或大墙建筑。
畅春园建筑的多个三合土基础
清代房屋建筑的三合土地基往往只在房屋四周有柱子和大墙的地方夯筑三合土，房屋中间的地基不使用三合土，三合土地基多呈现为长方形的环形布局。
此处剖面显示的是对称的三合土地基，它应是南北长形房屋的环状基础，挖开后呈现为对称布局。
对称分布的三合土基础
三合土地基之下根据土层情况，或钉有木桩，或无木桩，永定河故道中土层松软，使用木桩的现象比较普遍。
承泽园内畅春园建筑遗址的三合土夯层和木桩
<未完，待续>
岳升阳，历史地理学者，主要研究方向为北京城市历史地理、环境考古。
本期编辑：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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