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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匾1912:从大清门到中华门
1912年10月10日,初秋的北京,已然泛起寒意。尚住在南半截胡同绍兴会馆的教育部佥事周树人,在当天的日记中专有一笔:今日特冷。
清晖料峭中,人群围聚在棋盘街,等待一场仪式。6时,军乐队奏乐,国务总理赵秉钧趋前,面北行三鞠躬礼,随后其他官员与参会人士依次鞠躬致敬。此时,这座皇城南门上悬挂了二百六十九年的“大清门”满汉双文匾已摘下,替换成一块新的匾额——中华门。
中华门换匾,动议由来已久,在1912年2月袁世凯被选为临时大总统之后,便有消息见诸报端。2月24日的《大公报》中,有“大清门议改中华门”一则:
顷接最近消息,袁大总统以组织统一政府已议定在北京成立,拟俟清皇太后移驾驻园后,即将大清门改为中华门,其神武东西华各门均仍其旧。
作为国门,“大清”的国号已经成为往事,去除这些前朝旧迹是非常实际的考量。而对于新诞生的中华民国来说,也需要一场彰显鼎革易代的仪式。因此,选择在10月10日这个武昌起义一周年的纪念日,也是新确立的国庆日举行中华门的揭幕,更有其独特的意义。
这样一场重大的仪式,自然也是媒体争相报道的内容。当然各家报纸的细节也还是略有出入。如在《民主报》的报道:
赵总理代表袁大总统行中华门开幕礼(中华门由大清门改),各国务总理均届时莅,止计到会者,有纪念会职员、国民党代表及各界人士共千余人……当记者趋车中华门时,已逾七时,然人尚拥挤不散,可见当时之盛况云。
而《大公报》则称:
是日因时间过早,各公署、各团体代表到者甚少,由赵总理特派内外两厅丞代举行祝典,共和纪念会诸君亦同往庆祝。届时军队奏乐,同向北行三鞠躬礼,围观者如堵,并有清内廷诸执事人特往参观盛典。
而抛开人多人少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重新翻阅这些报道,还是发现了许多未曾留意的现场信息。
比如对于清帝退位诏书的展示。当时在中华门前,专门摆置了一座黄绢彩亭,当中悬挂着清廷宣布共和的谕旨,也就是著名的《清帝退位诏书》。以“中华”易“大清”,同时搭配陈设退位诏书,是对改朝易代的宣告。
《民主报》的报道中还提及,“有人在彼摄影,以为共和纪念日之纪念云”,我们今天可以见到几张呈现这一场景的历史影像,不知道是否为同一批摄影师所拍,但确实是为这一历史时刻留下了珍贵记录。在《大公报》的报道中,曾有“该处高结五彩牌楼,悬挂清皇太后宣布退位之诏旨”的记录,比照影像资料,可知此说不谬。这座彩牌楼位于棋盘街中部,除了中悬的诏书外,两侧还分别带有“与民”“同乐”的字样。
▲中华门前展示退位诏书的黄绢彩亭
▲高悬退位诏书的彩牌楼,两侧为“与民同乐”字样
另一则关键信息,是关于“中华门”匾额的书写者。惯常的记叙中,大都认为“中华门”三字是由京兆尹王治馨所书。1914年王治馨因贿案被正法,也引发了“换匾”的争论。不过在1912年10月15日《新纪元报》的报道中,则明确提及了另外一位书家:“中华门三字较大清门旧式加倍放大,摹颜鲁公笔法,古老无比,闻系内城警厅总务处佥事董君玉麐所书。
董玉麐即董翔周,是清末首批赴日见习警察,是北京警界的元老级人物,曾任京师警察厅代理总监、总务处长,并参与了中山公园、北海公园的筹建与管理。1939年10月21日董玉麐病故于西皮市宋家胡同4号,葬于朝阳门外。
不过这块宣告易代共和的国门匾额并没有存续太久,在1914年便被更换为一块更为小巧的竖匾。这次横匾换竖匾,没有最直接的文字记述,除了在1935年出版马芷庠著、张恨水审定的《北平旅行指南》中,有一句图说提及在民国三年为袁世凯所改外,主要是金梁在《北京宫殿志》中的记录,并给出了他所了解的换匾理由:
因袁政府所派承办这制匾工程的人剥削太甚,所贴的金是彩画用的金箔,并不是赤足黄金,被风吹雨淋和日晒变成银白色了,到了一九一四年(民国三年)那时的袁世凯,它已然决定了蓄谋已久的反人民抢夺武昌起义的烈士们用鲜血换来的这颗革命果实,准备好要帝制自为了。它因中华门匾是黑地白字不吉利,乃仿照天安门额的式样,换成了黑金字竖立式样的中华门额。
▲更换为竖匾的中华门,可以看到此时重绘了正中方心内的彩画
至于最后这块竖匾的题写者,有资料显示为天津著名书家华世奎所写:“'中华门’的扁额为青金石制成,分量很重,是由前警察厅处长董翔周书写,后来又由华世奎重写。董翔周写的那块匾由历史博物馆保存在午门楼上。”华世奎最著名的书法作品,当属天津劝业场的字号,只是这段记述并无可参照印证的材料,如果确实属实,“劝业场”可能还是要往后稍稍了。
尽管已经退居深宫,但改中华门距离清帝宣布退位也刚刚过去半年有余,许多满清旧臣心中对于这样的举措仍是有所不快。据1912年10月15日的《民主报》报道,“在京各清族大臣不谓然,群至清太后前,请与内务部交涉,并言与优待条件有违。”不过隆裕太后的态度则颇为从容,“五族一家何分你我,现在自保尚不暇顾,又要因此小端挑起恶念耶?各清族叩首唯唯而退。”这样的消息更近似政治段子,但这样的复杂心态,应是存在于小朝廷之中的。
五年后,他们迎来了一个机会。
1917年7月1日张勋拥戴废帝溥仪复辟,恢复大清国号等,在最初施行的一系列举措中,将代表民国与共和的“中华门”改回“大清门”,是非常必要的一环。1917年7月5日的报纸有载:“中华门之匾,已由吴炳湘饬匠改换旧日大清门匾额,业于昨日(四号)实行矣。”吴炳湘是时任的京师警察厅厅长兼市政公所会办。只不过这次复辟很快就潦草收场,7月12日讨逆军攻入北京,击溃张勋所辖“辫子军”,张勋逃入荷兰公使馆。
就在激战过后的次日一早,《益世报》记者便特意前往冲突激烈的几处地方及张勋私宅查看。路过正阳门一带时,看到“大清门”的匾额依旧高悬,在12日中午则已经被换回“中华门”。在当时拍摄的影像中可以看到,“大清门”的匾额的彩画地仗已出现了剥落。在1917年翘生所著《复辟记实》中还记载了当时的小段子:
从事撤换之工役,以此项撤换器具即至近门左侧始终未移,辫兵败后换中华门乃撤之。一般好事者批评,谓该工役换中华门时既知大清门不能持久,器具不移以便后换也。
▲重新被挂上的大清门旧匾,正等待被取下,此时匾额表面已经出现破损
关于从大明门到中华门的反复变迁,还有一个传说被津津乐道,即“大清门匾额背面是大明门三字”。这种说法似乎由来已久,并广为采用,如孟森在《清代史》中,也有“旧大清门额为青金石质,思落取而反面书中华门额,既下其额视之,反面乃大明门字。盖清初已仍明之旧额矣”的记述。而更贴近事件发生时的实时报道,却并非如此。
在1912年10月12日《时报》:“今晨政府已将大清门三字改为中华门,当取大清门三字之时,而城中嵌有大明门三字,现已保存之云。
1912年10月12日的《新闻报》上,《京都中华门颂并序》中同样有相似记录:“镌之石壁,匠人以石质峥峭不可以刀,方将凿之,而石之内隐现大明门三字,因取而保存之。
四天后的10月16日,同样在《新闻报》上,登载了一篇署名“天竞”的文章《大明门三字出现记》,对这一过程进行了更生动的描摹:“石工撤去大清门三字,忽发现大明门三字石额于大清门额之下。质坚理密,光洁晶莹。摩挲本体,拂拭积尘,历劫不磨,巍然复出。

尽管这些文字掺杂了不少臆想,但综合其中的描述可以看出,“大明门”三字并非是书写在大清门匾额的背后,而更像是一块嵌入墙体的石额,被新匾遮挡在后面。明代出现“大明门”的图像资料,多是在侍漏图中有比较简单的处理,样式与大清门类似。但根据这些换匾时的描述是否可以推测,“大明门”的匾额,也存在一种可能,是更近似于天坛坛门,嵌入墙体的石额?

只是这一方大明门的/匾额,只在换匾后的一些报道中昙花一现,之后就杳然无踪。既无影像资料留存,也没有过多的题咏或大做文章,结合当时崇汉排满的氛围,想来也有些不可思议。

至于大清门匾额的材质,确实有不少资料提及“青金石质”,还因此引起了一场收购风波。1912年11月2日《新闻报》有“大清门旧匾非卖品”的小文:
大清门旧匾日前取下,由内城总厅送内务部保存,现有一美商托美公使介绍于内务部,愿以二十万元购买,该部始知此物之贵重。缘匾底系青晶石,字尽用赤金嵌镶,围尽是金镀银质,包成长一丈二尺,宽八尺,光彩夺目,洁净如新制造之景致,自不待言。此匾实在价值足逾百万。
赵秉钧将此匾价值及美人购买事向大总统报告,大总统令将此物加意保存,即国帑无论如何空虚,万不能售卖此物,致伤国体,并中国将有绝大公园建出,可将此匾陈设云云,赵秉钧颇以为然。
后半段赵与袁的沟通,极大可能是报人的自我想象,但购匾确有其事,只是是不是冲着所谓的青金石,以及当时的这位美商是否真的以为这是一块青金石匾额,便都不得而知了。但关于这个“青金石质”的说法,在曹振伟、韩立恒《大清门匾额与彩画》一文中已经有较为完善的分析,可以基本确定这块匾为木质,所谓“青金石质”的说法应为讹传。
当然更直接的确认方式,是找到实物一看便知。根据金梁《北京宫殿志》的说法,大清门的旧匾在摘取后,先是存放在中华门内东朝房,因为参观人众,后收存在先农坛陈列。1917年张勋复辟时短暂挂回又被摘替,之后则一直存放在“古物陈列所”时期的故宫三大殿。此时可以看到,“大清门匾的背后不只没有字,而且剥层如鳞,质粗而薄,已然没有法子刻字了。”而今天在“故宫博物院藏品总目”中,还可以检索到文物号为“故00199870”的大清门木匾,如果正是当年的原物,这些问题都可以得到一个答案。
▲先农坛庆成宫大殿内景,远处墙根处,可以看到天坛斋宫内的“钦若昊天”御笔匾额
▲故宫博物院藏品总目中的“大清门木匾”记录
这里顺便也提一下中华门匾额的材质。两块中华门匾额,竖匾应是木质,异议不大;而最初的那块横匾,前文提及因字上贴金的质量问题而需要更换,似乎也更像是木匾,但在1913年12月22日的《大公报》“文苑”栏目中,刊出一篇咏近世的诗作,其中有“十二万金门额重,明清阅尽出中华”一句,并注解道:壬子八月改大清门为中华门,取视旧额,其背即大明门三字,系青晶石为之,西人欲以十二万金易去不果,今存内务府库中,中华门额则以铜版刻字矣。” 除却一些并不算靠谱的内容,“铜版刻字”的说法也算是对中华门匾额的材质给出了一个新的可能。

而这两块中华门旧匾的去处,前文提及最初的横匾是“由历史博物馆保存在午门楼上”,当更多的资料显示是收在先农坛太岁殿内。如《北平旅行指南》中有在:“东西两庑,改为礼器陈列所,陈列明清祭器乐器及中华门匾额。”之后便不见踪迹。1959年中华门被拆除,悬挂45年的竖匾也随之消失,再无下落。

1976年11月24日,这块空置了十七年的地方再次动工,并在十个月后兴建起一座崭新的纪念堂。纪念堂的主人最早一次来到北京城,是1918年的8月,走出正阳门西侧的京汉铁路车站时,或许也曾留意过这座存在近五百年的城门吧。


附记

关于1917年7月短暂的换匾,还有一篇颇为有趣的小说,在《益世报》上连载。小说作者署名“郁青”,为《益世报》副刊编辑董濯缨。董濯缨与其弟董荫狐均为民国时期天津颇为著名的章回小说家。其作品《新新外史》曾在《益世报》副刊“益世粽”上连载十二年,大受欢迎。
天津老报人吴云心先生回忆董濯缨时说:“在报社编辑部,看到一位老者,干瘦、驼背,坐在一张办公桌前,埋头写作。有人介绍说这是董老、董郁青先生,就是写《新新外史》的濯缨先生。他写文章一直在红格纸上用毛笔写大拇指肚般大小的字,秉笔直书,不加修改,字体亦清楚整齐。”
此文讽喻非常,录之如下,可以一窥当时气氛。
《匾》
中华门的匾额,日前又得高高悬起,万目睽睽又得重睹此三个大字,于是中华匾之体魄昂然独立,中华匾之灵魂欣然自得,心中默默打算说:“这半个月里我是哪地方的晦气,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巡警营兵驾着云梯,将我摘了下来,绳牵锁拽的送到黑屋子里,直憋闷了十三天的工夫。今日又得重睹天日,这都是大清匾的鼓动,无缘无故要篡我的位,我才受了这等污辱。我如今既然官复原职,怎肯同他干休,必须寻到他现住的所在,羞辱他一场,也出一出胸中的闷气。”
中华匾想到这里,一股灵魂直奔了警察厅,心里计算着:“大约他现在住的地方,也逃不出我原住的那间黑屋子去。”于是本着自己原来的路线,曲曲弯弯、行行止止,好容易寻至原处。只见屋子外放着一张小桌,两个小凳,桌上放着一把茶壶,两个茶杯,左右坐着两个内勤的巡警,彼此啜茗清谈。甲警向乙警说:“老二,你看咱们当的这都是什么差事。无缘无故的派咱们去摘中华门、换的什么大清门,费了九牛二虎的力量。好容易中华门摘下来,将大清门悬挂停妥,过了没有半个月咱们那位老总又发出号令来,派咱们大家又去摘大清门换中华门。大热的天气,晒得头昏脑晕,累得手乱脚忙,这不是拿活人打哈哈么?”
乙警低声笑道:“大哥你抱怨什么,咱们不过是六块半钱的问题,不听人家指挥,这六块半钱立刻取消,家里孩子大人就得挨饿,不必说咱们换大清门、换中华门,就是派咱们换大日本门、换俄罗斯门、换英吉利门、换法兰西门,也得乖乖的给他换去。至于你我不过当一名小小的警察,纵然冒一点暑,受一点累,也值不得一说。请看人家这两块匾,真有代表全国的价值,还得由着他们播弄,想收起来就收起来,想挂起来就挂起来。”说到这里,边用手指着那间屋子笑道:“在前五天,屋里这位匾先生还在城门上大出风头,真有俯视一切的气概,怎么如今又贬在阴山背后,由着他去结网承尘呢?至于现在城门上那位匾先生,在前几天不也在蒙尘时代么,怎么如今又巍巍在上,仍旧恢复他的光荣呢?以人家二位的价值,尚且如此,我们还有什么抱怨的?”
甲警不待说完便连连摇头说:“老二,你误会了,我并非抱怨服劳受苦,原是我们应尽的责任,我只怪咱们的长官没有一定宗旨。当初要认定了中华匾好,就不必捣乱去换,如今岂不省一番手续。既然换了便应当认定大清匾好,从此一劳永逸,百折不回,纵然错了,也一错到底,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为何不出半月又瞪着眼换回来,朝令暮改,连这三个字的好坏全认不清,连半个月的宗旨全抱不定,还充什么国家大员,这不是活现世么?”
乙警听罢又微微冷笑说:“大哥你原来是为了这个,这个问题更容易解决了,你听我说给你听。什么叫中华匾大清匾不过全是官场打饭吃的招牌,他们全抱的是一个因势制宜的宗旨。比如今天一看风头是大清匾里有饭吃,他们就把大清的招牌挂起来,明天一看风头是中华匾里有饭,他们又把中华的招牌挂起来。其实中华也罢大清也罢,在他们眼里看着全都无足重轻,不过就是他们个人的地位同他们一家的饭碗子权衡审量。哪一面有利就往哪一面爬,爬过来再爬回去,爬回去又爬过来,无论外界的风势如何,在他们说不会爬错了的。别看中华匾有高高悬起来,不定哪一天风头不顺,又把大清匾请出来或于大清之外,又发生某某新名词,自要保住了他们的饭锅,他们无不奉命唯谨。至于你我当了这两次换匾的差使,自当是此中熟手,将来再要换匾,一定还是你我当先。奉劝大哥好好的忍着吧,忍到一天换一次的时候,咱们那位长官看大家辛辛苦苦还许给咱们加薪啦,到那时大哥就不抱怨了。”
中华匾的灵魂在旁边听了半天,听完乙警的议论,不觉毛骨悚然,心里说原来我这堂堂的中华匾还在风雨飘摇,未必能永久不拔,又何必同大清匾睁着一口闲气呢?到底既来了,也不好空空回去,我何妨进到屋里安慰他一番,也表一表我们同类的义气。想到这里,便溜进屋中。抬头观看,只见大清匾垂头丧气满面灰尘,倚在后檐墙边,如木雕泥塑一般,一声儿也不响。华匾连忙过去深深鞠躬,笑道:“清哥,你被贬至此,受尽苦辛,小弟特来与你消愁破闷。”不料大清匾装作不闻,不但不还礼,连哼也不哼。这一来不觉激恼了华匾,大声喝道:“我把你这亡国的朽木被人监禁起来,尚不悔悟,愣敢大模大样的不理人,我堂堂中华代表,如今纡尊降贵来与你这朽木攀谈,这真是十分宠幸,万张光荣。你不以为恩反以为怨,真乃有负生成。明日我当传谕警厅,将你焚身碎骨,化作灰尘,永不留你这祸根,看你还骄傲不骄傲!”
清匾听罢不禁微微一笑说:“老华你且暂息雷霆,一旁请坐,有话慢慢地讲。”华匾气哼哼的坐下说:“你有话快说。”清匾笑道:“足下此来,这大的气焰,到底是挟贵挟贤,何所恃而如此呢?”华匾道:“我如今高踞数仞之上,代表全国,人民视线均集于我之一身,凡达官贵人均须由我脚下经过,以得我之一盼为荣。岂似你这朽木,埋头破屋之中,潜身潮湿之地,蛛可结网,蚁可营巢,万世千年永无出头之日。将来当局觉悟,知道你是祸胎,必要把你付之一炬,到那时你连身体面目全都保存不住,你要知道死在眼前,就应当求我保护,或当念同类之义,得免焚身。谁知你大祸当头,尚自执迷不悟,竟敢以大妇嘴脸施之于我,岂不令人可恼可恨。”
大清匾不等听完便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说老华,你真是没见过世面,愣敢在我老前辈面前胡吹乱谤。你自觉势力大,据我看你那势力全是假的。说我毫无势力,哪知我的势力却是真的,你不信听我详细申言,准叫你心服口服。你自夸高高在上,能引人民注视,这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在前几天我也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不过新陈代谢,该着你出风头罢了。至于达官贵人从你脚下经过,全想邀你一盼,这更可笑之极了。你自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天,直数到现在不过才活了六个年头,这六个年头里总共算起来能有几个达官贵人。再说你们民国的人物不讲体制,身上穿的衣裳中不中外不外,坐着一辆破马车有什么可尊贵的。我也不是对你吹牛,如今算起来,快三百岁了,曾经十万太平日,眼见九朝全盛时,凡从我脚下过的人物,多半是红顶子花翎子黄马褂子,一个个好不威武好不体面,并且坐的全是绿呢大轿,前引马后跟骡,护卫仆从如流星捧月,这才称得起是达官贵人,哪有像你脚下经过的那种寒酸气乞丐相呢?至于前朝的太平天子,云车玉辇,八骏六龙,哪一个不是从我脚下经过的,似乎你这晚生后辈也值得一吹么?
你说我藏在这破屋子里永远不见天日,你怎么样呢?在前几天这种滋味你难道没有尝着么?既然尝着,就应当自怨自艾,为何好了疮忘了痛,但知道奚落人家,就忘了自己呢?你果然真有势力,从此一万年永不被人捉来放在这死囚牢里,到那时候我自然五体投地佩服你是一位大伟人大豪杰,也不枉你吹了一场。要不然这等浮云富贵过眼荣华,自能算一时侥幸,要竟自认定了这是一劳永逸的前程,自骄傲,可是在令我齿冷。若说我有什么危险,这一层倒无劳足下过虑。纵然焚了我的体魄,却焚不了我的精神。纵然烧了我的皮囊,却烧不了我的原性,只怕焚烧之后,我的精神原性益发充满于两大之间,你不信自请拭目以观,便知我所言非谬,鄙人说话太直,还求老弟格外包涵才好。”
中华匾聆此一席言论,始而勃然继而默然,终而惕惕然,细味清匾言词与方才巡警所谈,彼此印证,大有血脉贯通、若合符节之妙,不觉千愁万绪兜上心来,回思贾谊有言,“道高易安,势高益危。居赫赫之势,失身且有日。”自己此时虽然幸复高位,代表全国,到底仔细想来,还是祸机四伏,险象环生,将来难保无失足落地之一日,但因一时负气不肯。因清匾的话,遽然降服,随勉强答道:“清哥,你所说的固然也有一面之理,到底不能算是确论。你虽然活了三百岁,不过从此告终。我虽然是六岁婴孩,从此由六岁至六十,由六十至六百,由六百至六千六万,有一天民国就得有一天我。如今伟人政客志士元勋哪一位不是鼓热心发热力泼热血,保护我这三个字,使之万代不磨,岂如你老哥仅仅有几个热心保护的人,如今还闹得死的死逃的逃,连身家财产俱都付之灰烬,还落得一个永远的骂名。要较比起我来,势力的强弱也就不言可喻了。你虽自信,有精神有原性,要叫我看,你那精神原性也不过是游鬼游魂,自好到地狱里去受苦,怎能在阳世上来显魂呢?”
大清匾听了不觉哈哈大笑:“老华你真是几岁的婴儿,眼光如豆,阅世太浅,你自以为如今的伟人政客志士英雄全是你的功臣,下死命的保护你,你哪里知道他们这一起人全是借着你的皮囊发挥我的精神,打着你的招牌出卖我的货物。你如果不信,请从你出世的那一年从头算起,真算到现在所有这六年之内,秉国钧操政权的哪一位能实行你的主义,哪一位不是沿袭我的余威。你所以号召全国的,不是平等自由么,试问这六年里,平等的成绩如何,自由的幸福何在?而且终日谈法治,法治的精神在哪里?终日说民权,民权的表征在何方?扰攘纷纭哪一样能够以名实相副。至于我老先生,这三百年以来讲的就是专制强权。如今这六年以内,虽然将我的名号革了,你睁开眼看一看,专制程度比我在位时何如?我以意造法,如今在高位的哪一个不是以意造法;我神圣万能,如今握大权的哪一个不是神圣万能。甚至在你正位之后,还要保存我的遗孤在你旗号之下,还要企图我的名号。可见你不过是尸居余气尸位素餐,真正当权的还是我。我不居其名而有其实,纵然将我粉身碎骨,我也可以千载如生。你枉自置身高明,不过是泥胎木偶,连一点生气全看不见,还吹的是哪一门子牛呢?”
这一席话不觉将中华匾说得垂头丧气,几乎放声大哭,也不敢再同清匾分辨,随无精打采的溜出房门。之间方才那两名巡警已竟躺在地下入了梦乡。华匾灵机一动,说:“我何不趁此机会去寻那三次恢复我的段总理,如今有权有势,能替我争这一口气的,就是他老先生一个人,我将大清匾污辱我的言词对他学说一番,必能激动他的志气,一雪此言也,出一出胸中的肮脏闷气,将来再见了清匾,便不愁无话可答了。”想到此间,一般灵魂便直奔段总理的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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