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死亡

文/石也

时间：午夜。

主题：死亡。

主讲：石也

对于死亡这一话题，我一直情有独钟。我为什么对研究死情有独钟？因为，生命僵死之处，必然有法则堆积。什么是死亡？无非就是被判出局罢了。这个局，看似很大，又看似很小。大就大个无边，小就小个无边。

年届不惑，可能是看死人看多了，听死人也听腻了，每次面对死亡时看到别人或长吁短叹，或扼腕顿足，还有骨子里“多亏死的不是自己”的幸灾乐祸，我一般只会不屑一顾地说：“又一个被判出局了。”如此说完，有时还会补充一句：“没准，下一个就是你，或是我了。”每当这样一说一般准会遭到一顿臭骂：“你个冷血动物！呸呸呸！乌鸦嘴！”我呢，反正就是这么想的，你爱咋地咋地呗。不管你是谁，早晚都有这么一天，多大个屁事啊。千万要记住：死亡，更是上天看到你活得太痛苦奖励给你的唯一的解脱方式。

要想知道死亡的真谛，你千万别去问那些戴着老花镜的哲学家们，你得问三岁孩童。孩子说：“死亡就是睡着了呗，做着美梦。”如果你不同意，孩子还会继续反驳你说：“你不信啊？你看我爷爷，那才好玩呢，那天躺在一个叫做棺材的匣子里面，手里还攥着馒头。我问爸爸，要是爷爷醒来饿了可怎么办啊？爸爸说，没事，你爷爷手里攥着馒头呢。我又问，爸爸那你哭什么啊？爸爸说，你爷爷永远睡着了。”死，无非就是永远地睡着了。

人们常说，人死后便成为了鬼。可世上真有鬼吗？当然没有。可没有，为什么那么多人却都怕鬼呢？那一定是有吧？当然也有。在哪？当然在你心里呗。小时候我胆小，哥哥姐姐常常冷不丁吓唬我：“鬼！”于是，我就看到了鬼：有的披头散发，有的呲牙咧嘴，有的长舌托地，有的狂舞乱蹦。我吓得马上闭上眼睛，可还是能看到鬼一步一步地逼我而来，伸着青筋暴流血色全无指甲长长的手。我躲啊躲啊，扑通，掉到了沟里，我急眼了，睁开眼睛看鬼能把我怎样，于是，鬼就被我吓跑了。原来是梦。

人死了，其实就变成了另外一些人心中的鬼。

怕鬼也还是鬼，要不怎么叫胆小鬼呢？于是，我看钟馗打鬼的故事。于是，我看活生生的鬼——尸体！我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也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家就住在火车站附近，那经常轧死人。越是惨不忍睹的我越看，被竹席盖着的还要掀起来看。看过拦腰而断的，看过内脏俱见的，看过空留脚丫的，看过面目全非的……开始害怕，即便夜里被母亲紧紧地搂着，还是一身接一身的冷汗。后来不怕了，我认为从此我就是不怕鬼的男子汉大丈夫而不是大豆腐了。试问，你们谁敢搂着尸体睡觉？我敢！为尸体取暖，那感觉甚好。

鬼我是不怕了，可我开始怕死了。我的亲人也会死吗？那时我不知道生命是有尽头的，起码不知道自己亲人的生命也会有尽头。其实，姥姥姥爷爷爷奶奶的死我是没有多少悲哀的，第一次戴孝布甚至和第一次戴红领巾时一样，觉得那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因为胳膊戴箍可都是管事的啊。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是寿终正寝吧。

第一次面对死亡而默默流泪，是仅仅五十岁的大姐夫因癌症去世，扔下了孤苦伶仃的大姐。第一次面对死亡而感到揪心无比，是因为车祸夺走了二哥仅仅四十四岁的生命，让我体验了失去手足的痛苦。第一次面对死亡而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是母亲的离开，母亲最后一口气咽下时的景况至今仍历历在目，那一口气似乎积聚了垂危生命的全部力量。第一次让我感到死亡原来离自己也那么近，是一个同学的病逝，几天之前还在一起喝酒唱歌，几天之后就传来了噩耗。第一次认识到死亡是正常的，不是因为谁的死去，而是因为我对死亡的深刻思考，就在今夜。

死亡，无非就是天使的最后一吻而已。叔本华说：我们就好比田野上的羊，嬉戏在屠夫们的监视之下，这群羊，将或先或后，依次选择而被其宰割。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该死的和不该死的都死了。一身傲骨的屈原，挥菖蒲之碧剑，扬汨罗之浊浪，委屈地死了。豪放不羁的王翰，吟唱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狂笑着死了。一代帝王康熙，终于没有实现“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夙愿，遗憾地死了。“白铁无辜铸佞臣”的秦桧，遗臭万年地死了。浪漫潦倒的济慈，提前写好了墓志铭——“此地长眠着，声名水上书”，恋恋不舍地死了。就连曾经白了我一眼，我还没有来得及白他一眼的那个朋友，也突然地死了……都死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曹雪芹老先生都说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他们是死了，可我还活着。对于活着的人什么最重要？不是活着本身，而是知道自己如何死去。我该怎么死去呢？我想，当我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没有多少遗憾了，就坐着摇椅，摇着摇着，就一下子摇到了梦境里，像爷爷那样，再也不醒来了。臭美！你咋知道你能那样逍遥地摇到那边去呢？我确实不知道。因为，生命只是一场未知的冒险。死这个问题，我自己可真的说了不算。目的地是唯一的，可道路是多选的，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宽，有的窄，说不上走上哪条道路呢。对了，没准就在天亮之前就到达了目的地呢。

我曾无数次想过自己的死亡——何时以及何种方式。死亡有两种：被动死亡和主动死亡。被动死亡就是本不想死却无可奈何地死了，反正你自己根本说了不算。那主动死亡呢？简而言之就是自杀呗！

人们经常感叹自己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我就不信！别的主宰不了，比如贫穷富有平庸显赫健康疾病……可你自己还主宰不了自己的死吗？我早就对自己的死亡做出了个人认为最最英明最最伟大的决定。

在时机选择上，一旦感到自己的存在已经对这个世界没什么价值了，或是即便依然存在着一点价值但这种价值与自己给这个世界带来的麻烦相比已经微不足道了，便一定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方式选择上，必须提前掌握一种乃至多种体面的自杀方式，这里所说的体面，主要是别让他人尤其自己的亲人察觉到自己是自杀的，不能让自己的死给亲人带来什么不良影响。

对了，自杀的前提是自己尚保持清醒——小脑萎缩或精神病患者肯定连自杀都无能为力了。所以，要想最后一次自己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首先要保证自己的脑子别出问题。这可是自杀的最最关键环节啊！

如果只有今夜一夜时间，只有一夜，我应该抓紧做点什么呢？哎！太多太多想做的事情都没来得及去做呢，但也顾不得那些了，着急也没用，只有今夜一夜时间了。我没有工夫再咒骂在我屁股后鞭策着我宛如监工一样的时间，最重要的是，抓紧利用剩余的每一分每一秒。给女儿最后盖一次被子。写封简短的遗书。给妻子备好早餐，趁着熟睡，吻一下她的额头。给朋友打个电话，不，人家正熟睡呢，还是发个短信吧。对了，还要抽根烟，吸与不吸进去无所谓了。

如果还有时间，就隔窗望着夜空，静静的，静静的……对了，最要紧的则是，看一眼爱我和我爱的人，弥留之际一定要告诉她：“我爱你！”

怎么，时间说到就到了？！

“石也先生，准备好了吗？”

“亲爱的死亡天使，一切都准备好了，快来吻我吧！”

（2010年1月10日凌晨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