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故事】永漋河,是谁抛弃了你?
文/图 张卫平
“滴答、滴答……”,蒙蒙细雨中,永漋河边那些破旧的房檐似乎承受不住雨滴的重负,沙哑地吟唱一首古老又苍桑的歌。
这,就是我的故乡——京山永漋镇那条古老的河街。
我轻轻松推开车门,换上雨鞋,撑着雨伞,踏入这条历经数百年风雨的老街。放眼望向这条既熟悉又陌生的老街,只见几近荒芜的街道上,坑坑洼洼,道路中间是一汪又一汪浑浊的污水,一些不知名的生物,在水中欢快地翻着筋头。
河街上堆满了垃圾
积水几乎占据了整个河街
街上没有一个行人,也看不到任何生活的痕迹,两侧的房屋都比较破旧,几乎家家都关门闭户。
放眼望去,有的大门用锈迹斑斑的铁将军锁着;
有的,则只是用一根细细的铁丝漫不经心地缠绕着门把手。
间或可以见到,有些房屋四周杂草丛生、顶部已不存在了,墙壁也已倒塌得只剩腐朽的门脸免强支撑着;
一间没有房顶,只剩下腐朽门脸支撑的房屋
有些房屋的墙壁斑驳陆离,露出大块大块的青砖,砖缝里长满了不知名的植物;
更有那坠落满地青砖残瓦和烟熏火燎房梁的庭院,破败中透出些许人烟散尽的凄凉;
唯有几栋民国风情房屋的瓦楞上,长着一簇簇青灰色瓦松,让人感受到一抹难得的盎然生机。
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老街向前行走,在长约二三百米的街道上,仅仅只发现了一扇半敞的房门,门内昏暗得毫无生机,一位孤独的老人坐在自家门口的阴影里,茫然地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滴发呆。
一些不算旧的楼房,大部分也是铁将军把门
这些,不禁让我想起了沙市中山路的繁荣与没落,力图在落寞中去寻找乡愁,去体会李清照“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意境。
永漋镇,伴水而生,依水而兴,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都曾是京山西南的经济重镇。
据清光绪八年版的《京山县志》记载,永漋河有“县前河”之称,发源于钟祥现,经永漋镇流入天门。相传,河道形成于宋代,明朝正统八年(公元1443年)时,因僧法云在河边建造了一座“永隆寺”,故定名为“永隆河”。
不过,当时的“漋”字是不带三点水的。
雨后的永隆河,倒是还像是一条河,翻卷着黄色的浪花 ,有人在河边搬着鱼
传说清朝时香火旺盛的永隆寺,不知怎地惊动了微服私访下江南的乾隆皇帝。当乾隆见到永隆河中百舸争流,寺庙里香火延绵,不禁龙颜大悦。由于寺名中的“隆”字,犯了皇帝的名讳,乾隆便令随从人员将牌匾摘下,亲笔题写了“永漋寺”三个大字。后来,寺庙专门请来工匠,将乾隆御笔题写的寺名做成鎏金大匾,挂在寺门之上。
儿时,我一直以为永漋河的“漋”字是没有三点水的,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期回永漋,才发现自己口中说了几十年的“隆”字,原来是带有三点水的。
为了弄清这个问题,我专门去查了典。原来,“隆”字的意思主要有两点,一是“山地中央高起的地方”,永隆一马平川,境内并无高地,显然不会取此意;二是“盛,隆盛”。永隆因河水而兴旺,因寺庙而得名,可见当时应是取“隆盛”之意。
永漋河的左岸,是京山永漋;右岸,则是天门的多宝
资料显示,1986年京山在第一次全国地名普查时,确定永漋镇“隆”字的规范用字为“漋”。只是,永漋人在使用过程中,很多人为了图简便,常常将“漋”字少写三点水。所以,也就造成了一定范围内的误读。
现在看来,乾隆皇帝当年将“隆”字改写成有三点水的“漋”,也是有着慎重考虑的。据查字典,“漋”字“古同湰,意为高下水”、“川流不息”的意思。可见,皇帝老儿也不是随便改名字的,还是蛮有两把刷子的。
当年商贾云集的和平街破烂不堪,远远望去,发现安装着新式的太阳能路灯
河以寺庙得名,寺庙因河而盛名。有了皇帝的钦点,“永隆寺”成了“永漋寺”,因寺庙而得名的“永隆河”也理所当然地的成了“永漋河”。
只不过,兴盛一时的寺庙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而“永漋镇”则因得天独厚的黄金水道,显现出勃勃生机,成了京山与天门交界处的重要物资集散地与中转站,曾有“小汉口”之美誉。
沿着永隆河水,建有一条东西向排列的街道——河街。由于地形所限,河街可谓是寸土寸金之地。于是,靠河边居住的人家就因地制宜,将房屋或店铺向后延伸到河坡,建起了吊脚楼。
汛期,住在吊脚楼的居民常常在楼上直接打水,更有船家靠近吊脚楼购买自己需要的商品。永漋河的牛马行,是远近闻名的牛马交易市场,据说一度曾号称“华中第一”。
听老人们讲,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永漋河里帆樯林立,运送粮食、棉花、布匹、百货、竹木等物资的小火轮和木帆船来往如梭。
沿着河街,设有三个码头,每个码头都有青一色的青石板石阶。
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台阶
如今,这些光滑的、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在荒草丛中时隐时现。拾阶而下,晶莹的水珠如同受惊昆虫,从青青的绿草上跌落下来,仿佛“叮叮咚咚”地弹奏着一曲命运交响曲,诉说着永漋河人头攒动的盛况。
走下台阶,还可以看到雨后浑浊的河水
当年,乘坐小火轮的旅客,就是从这台阶上登船,一张八角钱的船票,就能走好几十里水路去天门。
拾阶而下,就能见到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永漋河,略显弯曲地顺着几近干涸的河道,静静的在油菜花与蚕豆花组成的花海里穿行,犹如一个寂寞、孤独的失恋者那涟涟的泪水。
河街上紧靠河边的那些多年无人居住的吊脚楼,摇摇欲坠,几近垮塌,有的仅靠三四根腐杇的木柱颤颤巍巍的支撑着。
一处仅靠三根腐杇木柱支撑的吊脚楼
从河岸下向上遥望,那一排排远离河岸的吊角楼基柱,真真切切地诉说着几十年前河道那宽阔的盛景。
当年商贾云集的热闹场景,在岁月的侵蚀下早已荡然无存,街道中间是一条弯曲的污水沟,两边生长着茂密的蚕豆与油菜,几乎找不到能够下脚的地方。
十分有趣的是,就是在这条垃圾满地的已经不能称之为“街”的街上,居然安装有新式的路灯。
可见,破落的街道并没有因为门可罗雀而成为管理者遗忘的角落。只不过,已经被历史抛弃的街道,谁又能有这回天之力呢?
昔日红红火火的缝纫社,房屋摇摇欲坠,包围在茂盛的蚕豆丛中
当年荆州地区最大的乡镇电影院——“永漋影剧院”,这个永漋人引以为豪的地标建筑,如今也已被时尚的“永漋文化活动中心”所取代。
红火一时的永漋影剧院,早已关门闭户,门前的广场上安放着各种各样体育健身器材
在永漋河的河边,那个废弃了的烟囱,仍高高耸立,似乎用不屈的身影诉说着昔日京山第三大镇的辉煌。
繁荣一时的永漋河街,不知什么时候被历史老人按下了“暂停键”,“封”在了透明的“琥珀”里。
河边,那工厂废弃了的烟囱
随着河水的逐渐干涸,永漋河上的码头与渡口也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河上建起了大桥,街道早已旧貌换新颜,只是河街却被历史抛弃。
盛景如烟,繁华一时的经济大镇的辉煌过往,海市蜃楼般地留在了记忆的深处,令人万般惆怅、百般回味。真可谓,“岁月常相似,花开依旧人不复,流年尽相摧”。
永漋是我的老家,我的父亲就是穿着草鞋,背着盒子炮,骑一匹高头大马,从这里出发参加革命的。
父亲在随部队打下荆州城后,就留在了荆州地委,成为了那个时代里乡亲们的骄傲。
上世纪70年代初期,我在上山下乡的浪潮中,以回乡知青的身份回到了永漋,在这里渡过了一段短暂而快乐的时光,也曾见证了永漋的繁华与兴旺。
寂静的街道上,一边长着青青的蚕豆,一边是盛开的油菜花
那时,我常从张家岭出发,步行穿过“铁架子”,到镇上去赶集。常常是,天还没有大亮,河街上就已经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了。
当时,我穿行在永漋铺满青石板的街道上时,思绪常常会回到我的出生地——荆州古城同样热闹非凡的胜利街。
那个青砖黛瓦、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房的永漋轧油厂,常常吸引住我的目光,常常让我长久地凝视着那历史建筑的细微之处,去寻觅与荆州古城南门大街上那些民国时期老建筑,一抹相承的文化元素与传承。
永漋镇中心卫生院已成为永漋镇的新地标,从这个角度看去,似乎建在蚕豆地之中
真可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因水而兴,繁华如汉口的永漋镇,却因水运的式微及河流的变迁,走了下坡路,不仅仅是工厂和商家店铺,就连那些祖祖辈辈住在河街的居民们,也大多举家搬迁,挥泪离开了这里。于是,商铺节次鳞比,客商摩肩接踵的河街,逐渐被人们所遗忘。
“前进街”街道的一侧,停着一台挖掘机,旁边是油菜地
永漋镇河街的兴衰史,几乎与沙市中山路如同一辙,但永漋的地理位置比沙市更加偏僻,别说没有高速公路,甚至没有一条省道路过这里。比如,我们要从荆州城回永漋老家,只能乘车到公路线上的杨浲下车,再步行或借助三轮车等交通工具,走完那六七公里长的一段“盲肠”。
永漋河因交通的边缘化而衰败,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漫步在永漋河的街头,此时却与唐代诗人宋之问写《渡汉江》一诗时同样的心情——难以言表的矛盾与复杂心理。和平街(过去的建设街),这条被历史车轮抛弃的永漋老河街,让我魂牵梦萦。
新街,还算热闹,也与时俱进的刷了黑
“谁不说俺家乡好”!
永漋河街的现状让人扼腕叹息,未来让人期待。
古话说的好,“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我期待,期待着再能听到永漋河水那欢快、激昂的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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