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心解（二）

       《神雕侠侣》第二十二回“危城女婴”中有杨过受郭靖所言危难中“国事为重”当淡化儿女私情感动，自觉以“杀身成仁”为己任。在这回中我看到了张爱玲小说《倾城之恋》的影子。同样是爱情，同样是国难，只不过杨过小龙女身负绝技，而范柳原和白流苏却是富家子弟和大家闺秀。前者在倾城之际成了怨偶，后者却用了一座城市的沦陷成就了爱情。

       也许金庸真有那种潜意识——天下大乱中不允许儿女情长。但我却认为张爱玲的境界更高一层。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自然是理，但得看用在什么历史环境，对什么人。天下兴亡，在孔子眼中，“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并不是每个人都该并且能够承担责任的。天下大乱，祸由何起？上梁不正下梁歪，豺狼被野，礼崩乐坏，纲纪废弛，难道匹夫真有责吗？挽狂澜于既倒，又岂是一两人所能为？纵然以“众人拾柴火焰高”为借口，但天下真的大乱了，又有几个人能扛枪抬炮呢？身先士卒，马革裹尸，单就个人能力而言，几人能够？败军之将临阵脱逃固属可耻，而普天之下手难缚鸡的人不是所在多有吗？即使是横下心上阵一搏，又能顶什么事？为什么不允许苟且偷生，为什么不允许“儿女共沾巾”？一般是人，七情六欲皆所怀具，他们完全有深情缠绵的权利。其实虽说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而四五千年来，天下还不是一人一家之天下？那么亡国还不就是亡宗室？亡社稷也不过是亡廊庙玺绶而已。所谓“换了人间”，人间倒还是那人间，滚滚红尘；换了的只是皇上陛下天子万岁，与小老百姓什么干系？那么“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倒有些这方面的达观了。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兴衰代废就像太极的阴阳一样相互交替。真正于天下人有利，长久不变的“天下”又能保持多久呢？刑者，杀也；那么兵又何尝不是用来杀生的呢？武，丛止从戈，戈不是用来刺斫的么，于芸芸众生又有什么好处？

       武侠小说，金庸的小说，常充满了对天下兴亡的忧怀，不可谓非是。其实所谓“侠”、“英雄”，也不过是把理想中的强者用艺术形象表现出来，让人在阅读时感到变相的满足而已。

       即使是这样，金庸也不错。其实，最后杨过以天才而退隐，不入世而用，也正是以上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