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心解（三）

       《天龙八部》中缺乏那种醇和天然的爱，却散布着恕的慈悲。作者意图用佛家的仁慈怜悯来宽恕这人间的非人非兽的邪恶，来弥补爱的不足，也可说是用心良苦。单以少林寺诸多玄字辈和尚的法号已可看出（尽管他们不能人如其名）：玄慈、玄悲、玄苦、玄难、玄痛、玄寂、玄渡。

       作者在小说中让人物的人性中的恶尽量展现，最后用一种观世音式的慈悲宽恕了他们的罪过，已达到“劝善”的效果。比如心怀叵测的慕容博最后皈依三宝，杀人如麻的萧远山同入佛门，狼子野心的鸠摩智大彻大悟，终成一代大德，这让笃信因果报应的中国读者难以接受。可是这正是作者的意愿，即要让读者意识到虽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为恶者一旦能悔悟，也应当给他赎罪的机会。佛家中宣扬众生皆有佛性，一念即佛也正是这个意思。就正如小龙女最后宽恕了郭芙等人的一切过错，并引导杨过出离凡俗的嗔怒一样。观世音普度众生那种精神在小说中得以显现。

       在这里，恕，不仅是饶恕，更是宽恕，是非要有宽大心胸不可的。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是也。当我们在鸠摩智辈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而心有不甘时，我们也应想到，不能单纯的用一报还一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暴力与体罚只是一种方式，一种原始的更近于兽性的方式。而心的觉悟才属于人类社会，人类比动物发展得更充分的心灵的醒觉才是化解邪恶的最终手段和目标。饶恕者自己的仇恨与计较心还没有摒除，心中还有怨气不能平静，只是迫于时势不得已而为之；而被饶恕者往往心存侥幸。但宽恕不同，宽恕者心灵的臻于化境，光风霁月与物我两忘都不是常人能及，要有长时间的修炼与高水平的洞见。在他们眼中，世间的善恶是私利，而生了分别心，才那么执迷不悟于取舍施受及报应。被宽恕者自身的通透觉悟也是他们被宽恕的原因。首先他们已见前之错事，心生悔疚，这便是佛家称为成正果的条件。与自己的暗昧的过去决绝是需要大智慧与大愿心的，所以他们理应得到上人君子的宽恕原宥。

   但是，作者并不完全算得上这样的宽恕者。他的小说仍不免有对一度不善者痛下杀手的内容。比如他容不下段正淳的风流多情，便假慕容复之手把他和他的情人一个个除去；再比如阿朱只因为爱捉弄人，便死在自己的把戏中；像玄慈、叶二娘这样的“罪有应得”之人却得不到宽恕，尽管玄慈一生为恶并不多。就是在其他小说中也是这样。《神雕侠侣》中金庸让小龙女与杨过代替自己宽恕了黄蓉母女，却没有宽恕裘千尺母女；《倚天屠龙记》中宽恕了成昆却没有宽恕殷素素张翠山；《笑傲江湖》没有宽恕宁中则乃至岳灵珊。在面对一些小有瑕疵的人物时，作者免不了用自己的道德观来替代来自上天的慈悲心。因此像鸠摩智、欧阳锋、成昆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往往最终大彻大悟，而有过小过错的人物却至死不悟以致“沉沦苦海”。这也不能不说是作者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