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王坚事迹考略
一、关于王坚在合川（宋时名合州）钓鱼城一役中的作为，可以分别从三类史料中考察得知。
（一）王坚将军虽然没有传记载于《宋史》，然而正史和相关史书中却有他的零星记录，主要集中于抵抗蒙古军队侵犯的事迹。
《宋史》卷四十四本纪第四十四《理宗本纪四》云：“宝祐二年六月甲辰，四川制司言：合州、广安军北兵入境，王坚、曹世雄等战御有功。诏王坚官两转，余各补转官资。（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85年新1版，p852）七月，以王坚为兴元都统兼知合州。（《宋史》p853）开庆元年四月甲申，诏：守合州王坚婴城固守，百战弥厉，节义为蜀列城之冠，诏赏典加厚。（《宋史》p865）八月乙酉，降人来言：大元宪宗皇帝崩于军中。（《宋史》p866）九月庚午，合州解围，诏王坚宁远军节度使，依前左领军卫上将军、兴元府驻扎御前诸军都统制兼知合州，节制军马，进封清水县开国伯。（《宋史》p867）”《理宗本纪五》：“景定元年四月庚子，以王坚为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宋史》p873）二年五月乙酉，王坚迁左金吾卫上将军，湖北安抚使兼知江陵府。（《宋史》p877）四年三月丁酉，以王坚知和州兼管内安抚使。（《宋史》p884）五年三月辛巳，王坚卒，赐谥忠壮。（《宋史》p886）”这些文字，已经粗略可以汇集成王坚的小传，传述他一生最光辉的一段事迹，即抗击蒙古军队及其胜利。《宋史》卷四百五十列传第二百九忠义五《王安节传》云：“王安节，节度使坚之子也。少从其父守合州有功，安节等兄弟五人皆受官。坚为贾似道所忌，出知和州，郁郁而死。（《宋史》p13252）”忠义六《张珏传》云：“明年（开庆元年），合诸道兵围合州，凡攻城之具无不精备。珏与王坚协力死守，攻之九月不能下。景定初，合守王坚征入朝，以马千代守合。（《宋史》p13281）”从以上记述可知，王安节、张珏是与王坚一起守卫合州抗击蒙古军队的人物。一个是王坚的儿子，一个是王坚的同事，这种亲密的人事关系，使他们的传记具有作为王坚事迹的重要旁证的意义。王安节的临大敌而不屈、受俘不降的气节，足以反观王坚抗击蒙古军队的忠勇气概；而张珏死守合州的记载，虽然寥寥数语，然而“攻城之具无不精备，攻之九月不能下”的记述，已经从相反的方向照出王坚率军守合州的坚决、顽强与战功的卓著。
《元史》卷三本纪第三《宪宗本纪》云：“八年戊午十二月甲辰，遣宋人晋国宝招谕合州守将王坚，坚辞之，国宝遂归。九年己未春正月戊申，晋国宝归次峡口，王坚追还杀之。六月丁巳，汪田哥复选兵夜登外城马军寨，杀寨主及守城者。王坚率兵来战。迟明，遇雨，梯折，后军不克进而止。是月帝不豫。七月辛亥，留精兵三千守之，余悉攻重庆。癸亥，帝崩于钓鱼山，寿五十有二。”（宋濂《元史》，中华书局1976年版，p53—54）本书卷一百二十三列传第十《赵阿哥潘传》载：“宪宗驻钓鱼山，合州守将王坚夜来斫营，阿哥潘率壮士逆战，手杀数十百人，坚遂引去。”（《元史》p3029）本书卷一百五十五列传第四十二《汪德臣传》载：“攻钓鱼山，守臣王坚负险，五月不下，德臣单骑至城下，大呼曰：'王坚，我来活汝一城军民，宜早降！’语未既，几为飞石所中，遂感疾，卒不起，年三十有六。”（《元史》p3652—3653）作为所谓“胜朝”，蒙古人建立的元朝的国史中关于与南宋的战争的记录，也可以作为宋朝人、事的佐证。如上几段本纪、列传记录，从蒙古君主、将领的角度记述钓鱼城之战的情形，无疑也客观上凸显了王坚将军守城的顽强。把《宋史》、《元史》上述相关文字联系起来，便能基本上还原出钓鱼城之战中王坚将军率军民守城的顽强与功劳的卓著。
（二）我们还可以从海外史学家的著述中考察王坚的事迹。《宋史》的最后成书时间是后至元五年即公元1359年（阿图鲁《进宋史表》，《宋史》p14255），《元史》的成书时间是洪武二年即公元1369年（李善长《进元史表》，《元史》p4674）。相较于这两部正史彼此相距不远的成书时间，公元1307年进呈波斯伊利汗国完者都汗的拉施特的《史集》，在时间上更靠前，更接近于蒙古军队灭亡南宋建立元朝的那个天翻地覆的时代，因此其中的关于蒙古史的记述在史料上更具有原始资料的意义。《史集》记载钓鱼城一役时这样写道：“他（蒙哥）在名为钓鱼山的巨堡周围驻扎下来，把该堡包围起来。当蒙哥合罕正在围攻上述城堡时，随着夏天的到来和炎热的加剧，由于那个地区的气候恶劣，他得起赤痢来了，在蒙古军中也出现了霍乱，他们中间死了很多人。世界的君主用酒来对付霍乱，并坚持饮酒。但突然，他的健康状况恶化，病已到了危急之时，于是他在那座不祥的城堡下去世了，享年五十二岁，死于他登上帝位之后的第八年。”（拉施特《史集》第二卷，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p268、270）
成书于19世纪的《多桑蒙古史》第二卷第七章写道：“公元1259年1月师至青居山，遣宋降将晋国宝招谕合州守将王坚，坚辞之。晋国宝归次峡口，王坚追还杀之。帝遂命汪德臣进围合州，俘其男女八万。3月帝悉率诸军进至合州城下。城在嘉陵江及涪江交流处，3月4月两月间，屡攻不克。5月，大雷雨凡二十日。6月，蒙哥屡攻合州不克。7月，汪德臣复选兵夜登外城，王坚率兵逆战。迟明，德臣单骑大呼曰：'王坚，我来活汝一城军民，宜早降。’语未竟，为飞石所中，因得疾死。蒙古军数攻城，死伤甚重。而军中痢疫盛行，蒙哥亦得疾。8月乃留精兵三千守之，余悉攻重庆。越十二日，蒙哥死于合州城东十里之钓鱼山。”（多桑《多桑蒙古史》，中华书局2004年版，p307—308）这段记载与上面引用的《元史·宪宗本纪》和《汪德臣传》大同小异，可以认为是多桑参考《元史》后综合写成。
法国历史学家格鲁塞有两部历史著作提到钓鱼城之战。出版于1939年的《草原帝国》第六章“成吉思汗的三位直接继承者”中“11.蒙哥征宋”中说：“在围合州时，蒙哥染上痢疫，于1259年8月11日在该城附近病故。”（格鲁塞《草原帝国》，商务印书馆1998年版，p361）本文没有提及作为宋军统率的王坚的行动，但是写到一个确切的公历日期，1259年8月11日。以《元史·宪宗本纪》所载的宪宗驾崩于己未年七月癸亥的日期，参照陈垣《二十史朔闰表》（陈垣《二十史朔闰表》，中华书局1962年新1版，p147），可知这天是农历七月二十一，正是阳历8月11日。《草原帝国》出版两年后的1941年，格鲁塞出版了《蒙古帝国史》（案：《蒙古帝国史》译者序说《草原帝国》出版于1938年，与《草原帝国》译后记说该书写于1939年有些出入。《蒙古帝国史》（格鲁塞《蒙古帝国史》，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中几乎沿袭了《草原帝国》的说法，在第四章“蒙古帝国的变迁”第六节“蒙哥在位时期”中说：“他（蒙哥）亲自督兵进攻重要城邑合州，然而合州守御很好。蒙古人一切进攻都遭失败。军队中痢疾流行，蒙哥本人于1259年8月11日死于合州城下。”
（三）除了借助中国的正史这样的官方认可的历史记录，以及同时乃至后世成文的历史论著，我们还可借助地方志中的相关记述，来考察王坚在那场历史变动中的作为。明万历七年己卯合州知州刘芳声编纂的《合州志》卷三“宦迹”中说：“王坚宝祐初知合州，练武保民，屡抗元兵。开庆己未元主蒙哥亲率师来攻，数月不克，坚力战败之，杀其前锋将汪得臣，元主惊悸而死。捷闻，诏加宁远军节度事。”（刘芳声《合州志》，书目文献出版社1992年版影印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p298）
由以上三类历史典籍可知，王坚将军是以合川钓鱼城一役名垂青史的。我们凭借今天存世的史料，所能还原的王坚将军的生平事迹，也基本不能超越《宋史》本纪和列传的片段记录所共同反映的事实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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