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这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最难把握,更难描述。李商隐却是此中高手。
相思之苦,如何表述呢?
《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此诗的学习价值之一就是言说了难言之相思之苦。
“君问归期未有期”,你询问我的归期,虽然我也想回来却无法给你一个确定的期限。不确定,最难把握,也最煎熬人。受煎熬的不仅是主人公,也有读者。
沈从文先生《边城》的结尾有类似的表达,主人公翠翠所盼望的那个人: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
读到此,读者已经完全与小说中的人物共情了:共同期待,同悲共喜。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结尾很虐心,同时也觉得这最值得期待。就小说的结局来说,这才是最棒的。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在冬季”台湾歌手齐秦这首歌就是化用的这句诗的意境,并有所发展:珍惜自己,安慰对方,没有那么虐了,情感的力量也消解了不少。
“巴山夜雨涨秋池”,表面是一句写景:巴山这个地方正下着绵绵不绝的秋雨,屋外池塘里的水位慢慢涨起来了,主人公因为思念家乡、思念亲人、思念朋友而不得回转、团聚的惆怅也涨起来了,充溢着整个心间。虚实相生,既写景又写情,以形象写抽象,情景交融,高明。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从“何当”一词可以看出,这不是写实,只是对团聚之后的情景的想象。不仅有“共剪西窗烛”的欢娱,还有“却话”当初相思之苦的浪漫。在那时是无限的浪漫,在此刻却是无比的煎熬。反衬的效果十分明显。
李商隐在他的名篇《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也有类似的表达: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前句直抒离别之难,后一句却是浅白而有力的写景。它是离别的时节,因为东风无力百花凋残了,自己是什么原因也不得不与朋友离别呢?也是这无力的东风吗?所以它即是景语也是情语,慵懒乏力,因为无力挽留而伤感。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两个意象,一个吐丝,一个燃烧自己,丝不尽不止,不成灰泪不干,这既是写实,也是虚,尤其是“死”“泪”这两个字,它们象征着自己对友人的情谊,海枯石烂、沧海桑田,永不改变。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这一联看上去与“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相像,却有些区别。不是相见的喜悦,而是尚未离别即在想象别后的相思之苦,“为伊消得人憔悴”,“为伊落得云鬓改”,“为伊觉得月光寒”,一切都是因为朋友你不在我的身边,离别之苦销人魂,只不过,它是以想象离别之后的苦痛来衬托现在离别的痛苦。这个正衬做得妙。所以,此诗的价值之一就是言说了难言的离别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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