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抱一下

阳光下，一个棒棒坐在华宇名都的斜坡上的房屋中介所门口睡着了。

这人很年轻，尚是孩子，因为他的胡子还很浅、很少，用重庆话来说，毛都没长齐。怎么就来当棒棒了呢？选择做这个职业的人已经不多了，街市能见到的都是五六十岁的大爷和大叔，以致有人想拍一个山城“棒棒军”的纪录片都很难找到人。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加入呢？

他头歪着，眼闭着，嘴张着，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儿睡得十分香甜。皮肤还有着婴儿般的红润，一个圆平头，脸红扑扑的，连耳朵尖尖都是红红的，不是因为阳光的烘烤，那就是他的本色，气色好的表现。与其他老棒棒相比，他没有拖累与负担，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所以用度明显要“潇洒”得多，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心无挂碍。

睡梦中的他的表情也透着幼稚与冲动，总感觉他情商不在线，智商也不够。曾见过他与其他老棒棒为抢生意动粗，还见过他做了一单“业务”（他们也赋予这三块、五圆的生意这个高大上的名字），一手捏着到手的钞票，一手将棒棒扛在肩头，嘴里叼着烟昂首阔步、神气活现地走过街道，一边大声用乡土音地说着，嘴里有烟，谁也听不懂他的话。而后他会用捏钞票那只手把烟取下来掸烟灰，同时狂喷烟圈儿。那样子感觉他不是力夫而是总统，所挣的也不是十元二十，而是金山银山与江山。

其他棒棒不怎么待见这位，时常都见到他一个人呆在一边儿。不过看上去，对此他不以为意。是啊，他有其他人不敢相提并论的优势：年轻。

唯一与他年龄不匹配却与他的职业极其相称的是他的手，即使是手背也能让我们感觉他劳动的艰辛：青筋暴绽，像一条条蜿蜒的蚯蚓。

他还在甜甜地睡着，有轻微的鼾声。背后中介的玻璃墙上贴满了用A4纸打印的、准备交易的房屋信息，最贵的需要两百多万，最便宜的也需要五十三万，有些纸张已然泛黄。他肯定买不起，就是把他切成片儿来卖也不行啊！只有一种可能性：在梦里实现。可这里没有梦的引子——黄粱与南柯啊！再说，我们在梦中什么都能拥有，但梦醒之后呢？

今天是冬日暖阳，他坐在阴影里，双脚岔开伸在阳光里，蓝布裤子长久没洗都磨得油光了，裤脚高綄，露着脚踝，像在洗脚，阳光淹没他的小腿。

小兄弟，你冷吗？小心着凉哟！我想说。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网上流传的那幅画：一个流浪汉露宿街头，也不知是谁用粉笔给他画了一个家，有床，有冰箱，有彩电……是同情还是调侃抑或自嘲，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歌手赵雷的《画》所唱的就是他自己的生活与向往：

为寂寞的夜空画上一个月亮

把我画在那月亮下面歌唱

为冷清的房子画上一扇大窗

再画上一张床

画一个姑娘陪着我

再画个花边的被窝

画上灶炉与柴火

……

对这位小兄弟来说，还是先画房子吧，最好能用上马良的神笔。

画一群鸟儿围着我

再画上绿岭和青坡

画上宁静与祥和

雨点儿在稻田上飘落

画上有你能用手触到的彩虹

画中有我决定不灭的星空

画上弯曲无尽平坦的小路

这实在是无意义的奢望——他只要愿意回农村，一切都有了。

给他画一堆书如何？

我说还是不要：说不定他给你挑去卖了换酒喝的。

所以什么都别说了：如果你是大款就冲进中介所帮他弄一套房；如果你财力不够，就送一床毛毯；等价交换——让他帮你挑点东西；至少可以对他说：来，兄弟抱一下！千万不要指责、嘲笑他，更不要高高在上地要求他勤奋、上进之类的，假得很：你有关注，却无设身处地的真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