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那碗年鱼
文：施训洋
我父亲在世时，最大的乐趣便是做生日。父亲的生日是在正月二十九，正好赶在正月的尾子上，那时不像今天这般富足，于是父亲便将年鱼和糯米圆子各留一碗，待到生日时待客。
提出给父亲做生日的是我大姑家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大表哥，那年父亲四十九岁，我刚十岁。起先来为父亲送生日便是大表哥和我的几位舅舅，加上我们也是满满一大桌。待我的两个姐姐许了婆家，来的人便多了，通常得开两桌。
许是不堪生活的重负，父亲在我的眼里从来没有年轻过。五十不到，满嘴的牙齿便脱落的没剩几个，腮帮子深深地瘪了下去，胡子拉碴。
父亲做生日，起先母亲是不同意的，说是年轻了点，但父亲却说若不是欠了福也是三代以上人，母亲便没再反对。那时，我才知道父亲为什么看上去那样苍老，原来我还有三个哥哥都在幼年时夭折，与他们同龄的人早已生儿育女。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同村的人为什么常说父母命苦。
每到腊月，母亲在准备年货时总会想着父亲的生日，毕竟是要待客的。炸糯米圆子，烧摆鱼时总会多准备一份。今天看来，只不过是下顿饭店的事，但在那时却不简单。
家里的摆鱼总是装在大碗里，除去三十晚上吃年饭时摆上一回，便只在来人待客时再端上桌了。待客时，父亲总是将筷子举在那碗摆鱼的上空，说是要戳开来吃掉，但总是被来客拦住，说是余着。如此，每次的摆鱼总是原样端回到母亲房间的米缸里。过了十五，家里的两碗摆鱼还是原封不动。
此后，父亲每天中午都会将摆鱼放在饭锅里熏蒸。说来也怪，尽管温度回升较快，但那鱼竟然没有异味。我们都知道这是父亲留作生日端上桌子待客的，即便有时嘴馋，也是不拿筷子去动一下的。
父亲生日，是家里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母亲从头天就开始张罗，杀鸡宰鸭，到菜园地里挑蔬菜，熏咸货。那时不像今天，是没有生日蛋糕的，母亲总在早晨炕蛋下面，我们也是有份的，吃在嘴里香喷喷。有几年，大表哥没有回来过年，自然地也就没来送生日，看得出来父亲有点失落，好在舅舅他们总在吃饭前赶到。母亲准备的菜品算得上丰盛，当然少不了那一碗重新加工的摆鱼。每次生日，父亲总会醉酒，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现在想来多半是开心。
即便是生活条件改善了，父亲依然将摆鱼留到生日。我很是不解，但又不便反对。曾在背地里问过母亲，母亲只说是父亲习惯了。想来，大约确实如此。
2001年的正月二十九，像往常一样，舅舅他们依然准时来给父亲做生日。说来奇怪，父亲竟然第一次没有喝醉。吃过午饭，我和父亲一道出门送舅舅他们，父亲竟然对他们说下年不用再来了。也不知道是父亲早就对自己的健康有预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那一年的生日，真就成为父亲的最后一个生日。
每年的腊月，家里烧年鱼时，我便想起我父亲。父亲，尽管在我眼里从来没有年轻过，但在我的心里他一直都是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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