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腊月

　　俗话说：“父母的腊月，儿女的年。”母亲有严重的气管炎，每到冬天会愈发严重，有时整夜都能听到母亲的咳嗽声。记忆里每到腊月，父亲变得更加忙碌。

　　忙完三秋，父亲便瞅准闲时将堆在草垛旁的柴禾锯成小段再劈成小块，用草绳捆着搬到家里整齐地码在堂屋的一角。

　　烀熟的山芋佐以麦芽，可以熬制出糖稀。洗山芋、烀山芋、熬糖稀，腊月的头上，父亲便做了一件大事。

　　头天晚上，父亲便和母亲从地窖里掏出山芋并挑拣，装满两个大水桶。第二天一早，父亲将山芋挑到水塘洗净。

　　烀山芋、捣山芋、筛山芋，工序一道接着一道，一直忙到傍晚，糖稀才熬制出来。烧的自然是码在屋角的柴禾，锅灶四周都是火热。轻轻一碰，烫手。

　　糖稀熬制成功后，盛在瓷脸盆里放在母亲房间的床头，房门通常都落锁。我总找寻机会溜进，用手勾起一点糖稀来解嘴馋，而后将嘴角舔得干干净净。即便如此，还是瞒不过父亲的眼睛，他总笑着说我是只小馋猫。于是，我家总在请师傅炒糖前的一天再熬一次糖稀。

　　蒸米粑粑，炒米糖，做豆腐干子，扫尘，一件件、一样样，父亲总是有条不紊。

　　父亲不仅准备着过年，还不忘农事。总在晴日里，给麦子、油菜追肥。记忆里的腊月，总是特别冷，泥土都被冻得僵硬。早上，我们都缩在被窝里不想起床。父亲早挑着一担水粪去了三、四里外的麦地。

　　早饭后，父亲又挑起一担水粪。母亲领着我们姐弟三人跟在父亲身后去麦地，同去的还有家里那几只大小不一的鹅。鹅是装在大竹篮里，我们姐弟三人轮流抬到麦地的。

　　路上已经化冻，原本僵硬的泥土变得稀烂，粘在鞋底，让步子变得艰难。挑着担子的父亲却丝毫不受影响，只见他专挑有草的地走，鞋底下粘着的那点泥巴早已不见了踪影。我们便学着父亲的样子，脚下果然轻松起来。

　　到了麦地，我们将鹅从大竹篮子里倒到地沟里，地沟里全是那些锄了又生的鲜嫩的小鸡草。鹅踩着地沟里的碎冰吃起草来，吃饱便蹲在地沟里打起盹来，眯着眼睛、晒起太阳。

　　我和两个姐姐在母亲的带领下，用带来的铲子挖起麦地上的草来，紧挨着麦苗的都是用手拔。起先，那手冻得受不住，指尖出奇地酸痛。很想撂摊子，却见父亲竟然脱去了厚厚的棉衣，便咬咬牙继续，说来也怪，手开始变得热乎起来。

　　浇完小麦浇油菜，父亲那厚实的肩上始终挑着一副生活的担子。

　　阴雨天气，父亲也不闲着。蒸米粑粑最合适，头天上午将蒸笼从门头上取下洗净，下午将泡了许久的米淘净磨出面来用草木灰吸取水分。第二天一早，全家都在捏面团，将捏好的面团搁在铺有纱布的蒸笼里。父亲早就架好了柴火，厨房里塞满了热气，那热气从窗户、从门里不断向外溢出。装有面团的蒸笼上锅了，神奇的一幕随之而来，满屋的热气竟然一下子收回到铁锅里，窗户、门口的热气也纷纷回撤。父亲连着放了三、四个蒸笼，盖上锅盖，再在锅盖上压块洗净的大石头，最上面铺了一块大土布。

　　忙完一切，父亲开始加柴，热气慢慢聚拢，满屋子再次塞满热气，米粑粑便可以出笼。父亲开始起锅，他拿去大土布，搬掉压在锅盖上的大石头，再揭开锅盖，那米粑粑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此时，父亲总会用筷子戳几个放到碗里让我们尝鲜。

　　蒸米粑粑前前后后要忙好几天，父亲总会在蒸米粑粑的当天晚上帮我在厨房里洗一次澡。确实，那天晚上的厨房一点也不冷。

　　父亲的腊月，总没个闲时。腊月的父亲，像极了诗人，用朴实的文字谱写一年里的华章。

　施训洋

（《安徽商报》202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