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在农村,早稻都是插播。谷雨前后,要将发了芽的稻籽撒进秧田。
父亲在世时,我家种有六、七亩水田,多种双季稻。早稻秧田总选在离家最近的玉冲三斗,属于“鸡牲口田”。
稻籽撒下之后,每天吃早饭时会将秧田的水放干,便要派人看着,防止鸟雀和鸡偷吃。起先,我很不解。后来,才知道秧田需要充足的水源,必须选在水塘下,还有我家的田多在玉冲。
秧田看鸡,多是母亲的活。她总会夹一把麦秸草,边看鸡边编麦辫子。每到星期天,这活便轮到我,我总喜欢端着一条小板凳,拿起一本书,坐在田埂头看秧田。说是看书,多半是做做样子,大多时是在田埂上找那茅铲子。
茅铲子,就是茅草芯。茅草又叫茅根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我老家一带的田埂、坟地多有生长,是牛特别爱啃食的一种草。
它适应性强,耐荫耐瘠薄耐干旱,喜湿润疏松士壤。“草色遥看近却无”,这儿的草色,说的就是茅草。
“三月三,抽茅尖”,春天里,茅铲子特别甜,剥开外面浅绿嫩红的外衣,莹白如玉的,尝一口,甜滋滋,但这甜又不是蔗糖甜得浩浩荡荡,而是欲说还羞小清新的那种甜,咬一口,满口都是春天。
茅铲子还有个名字,叫做“谷荻”,很诗意的一个名字。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茅铲子是春天给我味蕾的一种特别的惊喜。
茅铲子刚露出地面特像缩小版竹笋,纤细修长,底部洁白,越往上越绿,梢上略带紫红。茅铲子被茅草叶紧紧包裹,很难完整地拔出来。
茅铲子总是成片的,若是见着就能扯上一大把。扯到茅铲子多是装在荷包里,一边看鸡,一边摸出一根茅铲子塞进嘴里细细咀嚼。那清香如今想来,是夜色中弥漫而下的月光,捉摸不到却绵绵不绝;那甜蜜如雨夜里一首撩拨心绪的老歌,不淡不腻且沁人心脾。
嚼完茅铲子,便在秧田四周转悠,在水沟里摸鲫鱼和钓泥鳅。
为了方便给秧田上水,秧田靠近庄子的一端总留一条水沟,里面蓄满水。这长长的水沟里总有鲫鱼和泥鳅,鲫鱼是伸手就能逮到的。用竹片拴着穿有篾签和锈饵的细线放进水沟,便可钓上泥鳅。
傍晚时分,父亲又扛着锹来给秧田上水。只见他先将田坎上的泥土填到田缺里,用脚踩实。然后,用铁锹将水沟上、下两头各别开一个小口子,那水便汩汩地流进了秧田。我听到了滋滋的声响,看见了秧苗舒展着身子又长高了一节。
秧田放水,父亲开完田缺便走了。上水时,却不。他总是四处转转,还赤脚下到田里踩踩。我一直不解父亲为什么不把那口子开大一点,更不解父亲为什么要等着。
后来,我才知道口子开得太大,水的冲击力也大,那一条水路上的稻籽会被堆积起来。而一直等着,是秧田的水不能上太多,只需盖住脚背就行。踩秧田,是试试拔秧时会不会带泥。
父亲是种田的好手,育秧、用牛、选种,都极其讲究。
父亲曾说要传授我育秧的技能,只是在我考上师范后再没说过。不过,他还是教了我用牛,那时,父亲已经患了重病。父亲用牛,身上干干净净,我用牛,浑身是泥。父亲见了便笑,笑得那样甜,边笑边说我不是种田的料。那是我最后一次见父亲笑。
随着时代的发展,今天早已不用秧田,撒播成了一种时尚。
谷雨已过,田间青苗绿油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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