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12月3日是国际残疾人日。
今年，我们邀请到一位残障伙伴，我们认识他是通过莓辣的性教育展。到现在，他已经是两届展会的观众了。下面就让他为我们讲述他与性、亲密关系之间的故事。
图为 志军
志军，一名新生代轮椅青年。
拥有成骨不全和熊猫血，成骨不全属于一种先天性罕见骨骼疾病，发病率15000到20000分之一。常见症状是容易骨折、眼白发蓝、关节松弛。
罕见病+熊猫血两者结合，罕见中的罕见，他时常称自己是“中奖”体质。
以下为志军的自述。
01.
与“性”初识的童年
听到“咔嚓”的声音，人们下意识的反应，会以为是筷子折断的声音，会以为是木柴被劈开的声音，又或者是甘蔗被咬断的声音。
对于我来说，统统不是，咔嚓这个声音，我听了31次，而发出声音的地方，来自全身各个部位的骨头。
第一次骨折，是出生第二周发生的，妈妈只是将我抱在怀中，稍微给我转了一下身子，结果造成右大腿骨折。
图为 骨折
巨大的疼痛感伴随着穿透云霄的嘶吼，像是一首悲伤的交响乐，在房间里持续回荡。
“哎呀，你们是怎么照顾孩子的，都伤成这样了。”这是受伤当天，父母连夜带我去医院看病时，医生皱着眉头，看着X光片，说出的一句略有责怪的话。
“我们也不知道，孩子就这样骨折了。”
父母的言语中，透露出深深的自责，误以为是自己照顾不好，才产生的问题，而这种自责，可能背负了十八年，甚至更长时间。
在那个年代，罕见病这个词具有很多“污名”，除了你上辈子造孽，不积德，这辈子才会遭受厄运，还有一个理解是，罕见病具有传染性，所以你应该在家待着，别出门。
后一种理解，是我六岁那年，学校校长对站在门口的爸妈，一字一句说出的。
图为 孤独
从6岁到18岁，大多数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坐在客厅或卧室，进行重复的学习，累了就透过玻璃去看外面，感受春、夏、秋、冬的季节变化。
我很想知道打雪仗是什么体验，也想知道放鞭炮有多么快乐，每当我要去尝试，都会被一句话打消念头，那句话是“太危险了，你会受伤的”。
我对性的好奇，是从8岁开始的。
在家学习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需要靠毅力，每次学习结束，我总想做一些事儿消磨时间，玩玩具是一个选择，只是玩久了，会很乏味。
有一次赶着写作业，一直在憋尿，等到急匆匆地去卫生间的时候，才发现阴茎已经翘起来了，那时候我不理解，只知道尿液很难出来。
我以为是阴茎出现了什么问题，于是去挤压龟头，而这个行为让我产生了很多酥麻的感觉，这是我从来没有体验到的。
十一岁，我开始接触网络，去建立虚拟社交账号，利用网络去认识遥远的人们。
图为 网络
当时网络环境并不好，在打开一些小游戏网站时，都会弹出很多“主人，你可以鞭打这个侍女”、“怎么处置这个战俘”等方面的情色广告，看着那些半裸露的虚拟女性人物，我逐渐起了反应.....
我并不知道这种反应意味着什么。在日常生活中，爸妈从来没有跟我聊过性方面的话题。
每次全家观看电影时，到了男女主接吻的画面，也都会让我自行用手遮挡住眼睛，等他们说“好了”，我才缓慢地将手放下。
真正去看成人情色电影，也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在另一位同龄人的安利下，找了一个爸妈出去逛街的时候，我们一起看这些电影，一部又一部。
一开始我产生了生理性厌恶，我不清楚画面里面的人做那些行为，是为了什么。
图为 茄子与卷尺
直到同龄人说，“这叫做爱，等成年了，都会做这些事儿！”
我感到无比惊讶，开始产生了一系列内心戏：“是吗？我也可以这么做吗？那些激烈的动作，会不会让我受伤？”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我就像是想要逃离冰原的冒险家，在一片白雪皑皑的环境中，找不到出路。
“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你现在想知道，就是要学坏。”老爸严肃地站在我面前，说出了这些话，原因是我想知道，为什么要阻挡我看男女接吻等画面。
而这个回复，则打消我继续询问的念头。
既然不想告诉我，那我可以隐藏自己的好奇，做一个打心眼里没有“学坏”的孩子。
表情包 好孩子
当老妈问我，你看了这些恋爱电影，有没有想恋爱的想法，我都会皱着眉头说一句，我才不想，这也太没意思了，浪费时间。
那一刻，我终于懂了什么叫“伪装”，伪装成父母期待的样子，伪装成那个永远没长大，永远童真的孩子，隐藏对性的好奇，隐藏所有“不好”的欲望。
受疾病影响，我的生长发育提前停止，看起来一副童颜，穿的也是男大童装，而这些衣服也是爸妈买的，衣服上面充斥着奥特曼、怪兽等卡通图案。
我一直在想，无论我多大年纪，是否在父母眼中，一直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02.
“孩童化”的我
我原以为这是直系亲属才会产生的问题，等我真正步入社会，才发现残障人士被“孩童化”，属于一个较为普遍的问题。
拿我自己来说，独自一人去景区游玩，工作人员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您好”，而是你爸妈呢？怎么没有陪护？
接下来对话就陷入到，我们不敢让你进景区，因为你坐轮椅，因为你没有那种保护自己的能力。这种类似的对话，在我独立生活的五年期间，不断地出现。
这是一种不承认我独立能力的表现，以为残障影响了所有方面。在另一个场景中，我发现残障人士被抹除了“性别”。
有一天，我的好朋友来当志愿者，协助我完成一些工作，当时我们都在公共办公区域，我急着上卫生间，结果发现男厕有人，好朋友给的反馈是，你可以上女卫生间。
图为 卫生间标识
当时我不知道女卫生间无障碍情况，也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感受到了自己是被抹除性别的。
虽然可以解决我的上卫生间需要，但这种事儿不应该发生在一位成年男性身上。
除了被抹除性别，也存在被怀疑残障人士是没有性能力的。曾经有一位伙伴问我，你们坐轮椅的话，有性需求吗？
问得很直接，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有性需求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这种常见的需求却因为挂上了“残障”这块橡皮擦，逐渐被抹得一干二净。
当我回复说是有的，对方接了一句，“感觉你们腰部力量不够，不会持久”，我当时的感受，很难用言语形容……
图为 雨中的轮椅
当一个人拥有残障身份以后，只需要吃饱穿暖就行，性变成了一种更高级的需求，就像是在游戏里，你需要打败新手村BOSS，才能打下一个阶段的BOSS。
实际上，性是基本需求，我在成年以后，也会购买成人玩具，甚至不断探索新的玩法，在一个安全的、不受批判的私密环境中，去体验纯粹的快乐。
03.
撕掉标签
很多时候，人们会用外在形象，社会赋予的身份、标签，去定义一个人，当残障人士有恋爱需求时，会发现遇到的障碍，远比想象中的多。
我今年24岁，在深圳生活了三年，我的性格是很喜欢社交的，在追求一位女孩子的过程中，遇到的物理障碍非常多。
例如我们要约好去餐厅吃饭，我需要提前选好没有台阶、可以直接进入的餐厅，还需要规划从地铁站到餐厅的路线，哪条路线是适合我们一起走的。
突发情况也有很多，规划好的路线，走着走着，就可能发现前方在修路，或者是一条又长又抖的上坡。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由于人行道路面坑坑洼洼，轮椅前轮很容易卡进去，我需要走马路，这就意味着我们两个人都需要注意车流，缓慢前行。
曾经有一些残障小伙伴来问我，你和喜欢的女生约会，结果遇到了有台阶的餐厅，她找服务员把你抬进去，那一刻你会尴尬吗？
图为 餐厅门口的台阶
是啊，这种情况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在亲密关系中，则被无限放大，需要去思考，我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残障。
它是问题吗？还是它只是一个身份？
我在喜欢的女生面前，总想变成一个无所不知的超人，想证明可以给她开餐厅的大门，可以给她递纸巾，尽可能完成一些社会要求男性做出的行为。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需要克服很多困难，甚至有些行为做出来，要冒着受伤的风险。
这是一种伪装，要伪装成社会认可的男性样子。
直到今年我做了两次左臂手术，打石膏时间加起来超过4个月，需要单手划轮椅。
我开始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承认疾病带来的生理痛苦，例如骨折，也承认我需要时刻注意路面，避免因为石子卡住前轮，导致人会摔下来的情况。
当我撕开这层伪装，开始承认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以一个残障人的样子与世界相处时，所有拧巴的感觉，荡然无存。
图为 树下看书的轮椅老爷爷
XX，可以推我一下吗？XX，可以帮我拿个纸巾吗？XX，可以帮我夹菜吗？这些对话里，有些话是对自己喜欢的人说的。
我逐渐意识到，我就是我，是不需要被主流定义的，我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价值观去生活。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开心，而不是一味满足社会预期，无止尽的对比，整天沉浸在郁闷情绪当中。
做不被社会定义的男性，以最真实的样子，去拥抱整个世界，对每一个人说句“你好，我是张志军，一名新生代轮椅青年”。
以上是我这24年的经历，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总之我希望未来的自己，是健康的、快乐的、丰富的，也希望读到这篇文章的每一个人，皆是如此。
图为 《本杰明·巴顿奇事》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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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同样想永远做自己的小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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