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姑，尊称法师，似乎比和尚更神秘，人们也就愈加感兴趣，起码是出于窥视心理。听说台湾女子出家多过男人；日本有一处星云大师的佛光山本栖寺，寺在富士山下、本栖湖畔，行善的全都是来自台湾的尼姑。跟一群朋友到那里借宿讲学，和她们同桌吃斋，晨听诵经，晚学打坐，当然也问到为什么出家为尼，那种仿佛得解脱的心境让俗人油然觉得出家好。
读书留下印象的，有《红楼梦》的尼姑，《阿Q正传》的尼姑，命都挺苦的。或许那毕竟是小说家言，但胜本华莲是尼姑，有住持资格，最近出版了一本书，就叫作《尼姑真命苦》。这书名来自电影，渥美清主演，片名译作“寅次郎的故事”，确不如直译为“男人真命苦”传神，但尼姑真命苦，可没有寅次郎那般到处有艳遇的故事。
做错了事情，有什么过失，日本人有一个做法，那就是剃秃头以示悔悟。所以人们看和尚，尤其是尼姑，总觉得出家有因，不大被世间尊敬。追溯历史，日本第一个出家的是女性。在鉴真和尚渡海而来，日本也可以正式受戒之前，公元584年，从高句丽来的惠便（还俗僧）为司马达等的女儿岛和另两个女性受戒，后来她们又前往百济，正式受戒。宗教被用来镇护国家，男人便据为己有，把女性排除在外。到了平安时代，从中国取经归来的天台宗鼻祖最澄和真言宗鼻祖空海分别在比睿山、高野山开修行道场，以女人不净而有五障之说，严禁女人入山。女人靠他力救济，也得变成男子才往生净土。日本历史影视剧常出现尼姑，其实那不是真尼姑，而是贵妇、寡女或老妪断发齐肩，私自“出家”。 1872年明治政府宣布解禁，从此尼姑可以跟和尚同样修行。翌年，尼姑婚姻也自由。和尚不娶老婆，小和尚哪里来？和尚是家业，像开店一般开庙，子继父业。尼姑却少有成家的，很多人本来为不嫁而出家。尼姑老龄化，尼姑庵后继无人，或者颓败荒废，或者被和尚接手。
胜本华莲记述了本人经历和尼姑庵现状。她生于1955年，大阪人。毕业于设计专科学校，从事广告业。二十六岁时薪水已经是一般女性上班族的三倍，过上独身贵族的日子。三十三岁时遇见一佛教信徒，用冥想法（观法）看太阳或者水什么的，看得眼花缭乱，眼前便出现亲鸾圣人。这不可思议的体验让她关掉了公司，迁居比睿山麓。函授读佛教大学佛教学科，同时在睿山学院听讲，三十六岁得度，在比睿山修行了一段时间。这种修行与其说是求得觉悟或解脱，不如说是从是尼姑业的职业训练。
修行之后，拒绝了两所不是穷困就是偏僻的小庵，进了一处其他宗派的尼姑庵，私心是近便上学。岂料这个尼姑庵里，住持七十多岁，执事八十来岁，其余也都是弯腰驼背的老尼。有一对夫妇做饭干杂活，但男的住院，女的也多病，作者进来就不得不下厨。庵里肮脏邋遢，不能看报，电视只是看历史剧和唱歌。发给零花钱，一大半用于上学的路费。她忍耐了半年就走人，“从尼庵出家”，当然也没人送行。三十九岁考入京都大学研究生院，课题是佛弟子研究。取得博士学位，又留学过斯里兰卡。近来住公寓，头是光的，自己用电推子剃。不穿尼姑服，不为死人做法事，不搞茶道花道书道，读书打电脑，著述讲课。房间里有一尊从印度买来的小释迦像，不供养，不祈祷。每天念经，其实在从事研究。来了情绪就用梵语诵诵般若心经。恐怕她已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尼姑，充其量半尼半俗。笔尖隐约流露出怨恨，似乎为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作者不厌其烦地指出，遇到不顺心的事，以为能够在庵中脱离世俗，以求清心，或者凝视自己，其实呢，蛮不是那么回事，入庵为尼简直是自讨苦吃。尼姑庵的常识是世间的非常识，内外的价值观截然不同。那里整个是落后于时代的封建社会，不是修行道场，而是生活的场所，被迫做“家务”，简直是管吃管住的保姆或护工。如果师傅、前辈值得尊敬还可以忍耐，但可悲的是，周围净是些反面教师。与影视剧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那个世界里难以得到心的平安、自由或自我实现，像她一样进了门就转身退出来的，不绝如缕。
男人剃秃头未必是和尚，但光头女性十有八九是尼姑。近年来日本把喜好历史的女人叫“历女”，又把喜好佛教或佛像的女人叫“佛女”，似含有女人涉足了男人之所好的意思。剃发出家的尼姑越来越少，但在家的“佛女”，也就是佛经里说的“善男子、善女人”，日渐其多。
读罢此书，对尼姑庵里的“红尘”惊讶不已，哪里有什么“纯洁、端庄、美丽”，于是上网找到琼英卓玛，听她咏唱。
(责任编辑：孙蓓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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