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陵上柏
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
忽如远行客
倏忽间，已经十天过去，这十天一如寻常，树冠洒下绿荫，野草茂盛青翠，涧水潺潺，流云朵朵……
如常只是侥幸，无常才是生活的常态！
清晨还感觉空气清新，有爸有妈幸福满满，午后便是狂风暴雨，飞沙走石，天翻地覆。
太大的离愁别绪和身不由己！难以接受的突然离别；强压悲痛，故作坚强的有条不紊；失落流离，茫然无措的空洞麻木……这十日，经历了太多！
爸是知道就要离开的，唯独我眼拙，那一日，爸忽然的精神好转，对所有的医生、护士微笑致意，她们都说：老爷子好精神，和蔼亲切的很。
我便盲目乐观起来，以为假以时日，慢慢就会好转。排好轮流陪护的班次，第二天回单位上班，母亲和弟弟在床前陪护。
现在回想，爸给我传递了亲人间无可明状的亲情电波信号，那一日，我莫名的状态差，没胃口，午餐没吃，午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下打算下午稍稍上会儿班就去医院。
三点多弟弟电话说爸爸正在抢救，火速驾车赶往医院，爸爸永远离开了。十多位医护人员奋战半个多小时，然而在睡梦中的爸爸心跳还是一点点慢下去，慢下去……
任我们悲痛欲绝，呼天抢地，爸爸再也不理我们，他平静而安详地离开，彷佛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很任性，很霸道，不和任何人商量，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我行我素，任性妄为。
人生如此艰难，如此反复无常！
一遍一遍凝视爸的遗容，哭干了眼泪，或者从此我的泪腺就坏死了，是的，应该是死去了，此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我痛哭痛苦到如此境地，我饮下那世间最烈的酒，最苦的药，那些被堵塞在体内的苦，犹如无法排出的毒素，让我的身体肿胀麻木……
我一次次告诉自己，爸只是去旅行，并不会真的离开……
我只当爸做一场远行，没有告诉我归期，我也无从知晓，但我知道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我们会再次相遇，再续前缘。
曾经我很怕这一天，我贪生，贪恋红尘滚滚，从此，我无惧无忧，这一天我们父女会再聚首，我会微笑向这一天点头致意！
接着便是爸的身后事，我们强忍泪水，强压悲痛，要将他的每件事都料理到最完美。我要参与每一件事，我要看到每一个细节。
每一天都有络绎不绝来吊唁的人群，鲜艳的花圈堆成了小山，我将他们的姓名悄悄记下，给神色凝重的参拜者回敬最真挚的谢礼，对所有的客人心存感激……这一切都是爸曾经身体力行传承的——感恩和回报。
然而，还是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的言行辣了我的眼，让人更加悲痛，甚而愤怒不已。
人情似纸张张薄，终是慢慢路人心
那是被我称作舅的几个人，至始至终，躲躲闪闪，既不进灵堂更不会对逝者有任何的不舍，彷佛那是个不详之地，彷佛逝者对他们而言，何等的可有可无，无足轻重。
然而，不久之前，爸没患病时，他们常常是爸的座上贵宾，家里最贵的美酒，最好的食物统统会在他们到来时奉上，还有爸爸亲自下厨的美味，还有那延绵了几十年的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一下子在脑海浮现……
不过是短短间隔数月，不过是爸静静睡下了，便人走茶凉，这人情便稀薄如空气！我在心里骂着那几个可以称作至亲的长辈：瞧你们那熊样，你也会有这一天，想要我的跪拜礼吗？没门！
我甚至在心里恶毒地想：一个没有真情实感，不能本色出演的人，从小了说是虚头巴脑，从大了说是境界低，格局小，一群小农意识的人，活该子女都没大出息，最多混得肚儿圆……
视爸如路人的人，在我心里也就是个路人！不管我曾称你如何亲昵，别怪我，我爱爸爸！
送走了爸爸，客人散去，没了忙碌。打算闲在家中休整几日，没想却更加的颓废下来。
我明白长期被病痛折磨的人，也许逝去是一种解脱；我明白人生如戏，总有幕落时刻，不过是迟与早而已。
可是当死亡这件事情，具体、显眼地落到至亲至爱的人身上，一切彻悟生死的真理，哲学或宗教的慰藉，以及刻意达观的心态，都无济于事了。我多么想他其实是睡着了，会在某一刻醒来；我多么想他其实是去一场旅行，总有归来之日……
可是，归期又在何夕？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宅在家里三日，不洗漱，不做饭，不下楼，饿了，冰箱有啥就凑合啥。
躺在沙发上，电视放着，不知道演些啥，困了就睡着，醒来，茫然地瞅着电视。
我学会了喝酒，以前酒精过敏的我，竟好上了那一口，醉了就睡着，醒来，接着再来一杯。第二瓶红酒时无论如何拔不出木塞，我已经无酒不欢，索性用了最粗鲁的开酒方式，你懂得，殷红的液体洒了一地，忽然又泣不成声，我喃喃：爸，没事的，没事的，生死是场轮回……
我告诫自己，我们尽力了，我们都做的很好，自去年夏天爸爸发病以来，我们辗转于各大医院，陪护照料，争先恐后地缴纳住院费用，每每跟医生叮嘱，要用最好的药……
我又觉得，爸爸身边的每个人都应该是有愧的，包括我自己，我们都没有做到最好，我们没有一个人对爸爸的病痛感同身受！
弟弟之前说过，爸爸是被病友的离去吓着了，精神有些不济。我立即反驳：绝不是，爸爸是很坚强的人，他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他是被化疗的药物摧毁了身体，他已经不吃不喝好几日，但某一日忽而来点精神，他就会念叨他的孙子，信心百倍地说：我要看着他长大……
癌，终究还是没有被攻克的医学难题，我这样想着。为了说服自己，我给朋友去了信息，她的妈妈和我爸一样的病情，几乎同一段时间发病。
朋友说，她妈妈好些了，可以自己做饭。我说照顾好阿姨。然后就不能原谅自己，人家妈妈还好着，而我们的爸爸已经走了，在这场抗癌战争中，我们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败的丢盔弃甲，一塌糊涂。
一定是哪里没做好，至少是不够尽善尽美，比如，爸爸抗拒治疗时，我们的思想工作简单粗陋，不够深入人心；比如，爸爸口腔溃疡时，我们说，药物反应，没有谁细致到冲好蜂蜜水兑上VC粉，给他漱口，减轻痛苦……
感觉特别愧对爸爸的信任。最后一次入院的当晚，爸爸已有感觉，深夜12点多，他给妈妈说：快给老大电话，我今晚不太好！然而，我这个老大似乎也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回天乏术啊！
我自责不已，纠结伤心。心情就这样，反反复复，忽上忽下，忽明忽暗间来回穿梭变换。
另一位朋友发信息给我说：别太伤心了！我和我父亲感情很淡，和一家人感情都淡，我从来不理解父爱的感觉所以没法劝你，希望你保重身体。
我流着泪说：父亲是舵手，是方向感！从此，成功与失败，得到与失去，富有与贫贱，说于谁听？
我再一次泪流满面，哭的稀里哗啦。我甚至羡慕那位朋友，和父亲感情淡漠，就不会有如此多的揪心和不舍……
再次从迷糊中醒来，感觉自己老了许多，倏忽间已白发苍苍，想和爸爸说的太多，却思维混乱，意识模糊，词不达意，东拉西扯……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爸爸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他过的努力而有尊严，他亲手改变了家庭命运，并教育出三个优秀的儿女！
爸爸的口头禅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我还得继续工作，继续我的生活。打算回单位上班的早晨，我换了新衣，化了淡妆。我想，无论我有多痛苦，我都得压下悲痛，微笑面对我的同事朋友！
驾车的路上，我又想起爸爸，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他任性妄为地独自远行，逝于2017年6月15日，父亲节的前两日，67岁生日的前三日……
他以为我已长大，其实，我还是离不开他，想粘着他。据风水先生测算，爸的煞高一丈一尺，于明日午间回煞……
明日，撂下一切，我要再感知一次爸爸的讯息，爸爸的关爱……
作者：妖精婆婆，简书写手，一点资讯文化专栏官方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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