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送我一只鸡

   

 妖精府邸  01

2016年3月7日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家。

地点：红阳镇金丰村8组

户主：查小平  农业户口

家庭人口：5人

贫困类型：一般贫困户

致贫原因：家庭人口多、劳力少、家里有残疾人、主要劳力腿部受伤。

这是我在精准扶贫中包联的农户，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查小平家。

一条宽1.5米的通村公路从他家旁边东西贯穿，路的两边是参差不齐的叫不出名的灌木，路的右边是一条小溪流，路依溪流而修，这溪流是为灌溉周围百亩农田而生，天然或者人工的不得而知。

查小平的家在路的左边，跨过公路就到了他家院子里。

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在院子里洗衣服，她很用劲地在洗衣板上搓洗着陈旧的衣物，洗衣盆旁边的泥地上随意堆放着一堆脏旧衣物，黯淡褴褛。

我大声问：是查小平家吗？

洗衣的妇女站起来，咿咿呀呀，指手画脚地说着，我一句也听不明白。我朝着正屋门口大声问：查小平在家吗？

这时从偏房门里跑出来一位老年妇女，胖胖的，也许是年纪大又走的快了些，步履蹒跚。我赶紧上前扶住她问：大娘，查小平在家吗？

大娘指着屋子说：在哩，在哩，在屋里躺着呢。

我给大娘做自我介绍，大娘说：知道，知道，村上开会已经给说了，是来帮我们脱贫致富的，知道。

大娘七十多岁了，耳聪目明，看起来是明白人，我挺高兴的，比我预想的境况要好一些。

大娘又指着刚才咿咿呀呀的妇女说：这是小平的媳妇，你别问她啥，她说不明白的，是个半哑巴，只有家里人能听明白她。我拿出小本本看了一下，查小平妻子：刘红梅。

大娘又吆喝杵在那的刘红梅：快洗嘛，大半天连衣服都没洗完。

我说：人家干活还行。

大娘说：只能干些家务，还得看着，指点着，外面田地里的活是断然不行的，也没让出去过，出去了找不到回来。

大娘哽咽了一下说：姑娘，所以你看我们这个家......

我微笑示意她不要在说，我都明白。

我说：我去看看查小平。

这是两间半土坯房，堂屋里散乱地放着些农具，一辆三轮车，饭桌在屋子中间，桌上是早晨吃剩下的饭菜。折进堂屋侧面的门，是睡觉的地方。查小平正要下床。

虚胖的，挺着大肚子的查小平笑眯眯的招呼我：来了。一说话露出缝隙很大的牙齿。

我做了自我介绍。查小平倒是有几分乐观，他说：腿快好了，腿好了能出去打零工了家里就可以稍微改善些。

查小平的腿是去年在建筑工地干活时受伤的，我问：他们给你赔钱了吗？

查小平说：赔的钱还不够治病。

我说：那不行，我找他们理论去。

查小平一下扯住我的衣角说：别去别去，乡里乡亲的，以后还指望他们带着干活哩，闹得厉害了，都不好意思见面。

想想确实如此。我说：太阳出来了，出去晒晒太阳吧，补些钙好的快。

   

 妖精府邸  02

我和查小平，大娘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闲话家常。院子边上有一块自留地，一些青菜在三月逐渐升高的气温下迅速抽苔含苞待放，自留地的角上是一个鸡棚，几只老母鸡在里面散着步咕咕叫着。

大娘在暖阳下昏昏欲睡，查小平时而乐观时而又长嘘短叹，我说：不着急，别灰心，这一年才刚刚开始，一年之计在于春，趁着春日，我们把生活好好归置盘算一下，一定会有变化的，你不能气馁，全家都指望你哩。

查小平仰起头，太阳照在他脸上，密密麻麻细细碎碎的皱纹遍布那张宽阔而胖的脸。

忽然他眼睛一斜大喊一声：查力，回来，回来！

一个胖胖的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怯生生的从房子侧角折回来。搓着衣角垂着头站在我们中间。

我笑着说：你就是查力呀？女孩点点头

按照我来之前做的功课，我知道这是查小平的小女儿，我望着查小平说：女孩怎么给取了个男孩的名字？

查小平说：她爷爷给取的，她姐叫查学，希望她能好好学习，将来有碗轻巧饭吃，但是那女子，哎……，老二嘛，也不说学习咋样了，身体好，有把好力气就行……

我打量着这个胖胖的颇像她爸爸的女孩，大圆脸，鼻梁上若隐若现的几粒雀斑。他们家人除了大女儿查学没见到，其他人都有个共同的特点：胖胖的，仿佛身体里有多余的水分，肿胀着，不结实，不紧致的虚着。

忽然，我一下紧张了，春季早就开学了，查力咋在家呢？

我问查小平：查力咋没去上学哩？今天又不是周末？

查小平叹口气说：这女子，学习差的很，又不写作业，学校不要了。

我说：那不行，小学都没毕业，文化太浅了，以后走上社会咋办呢？得上学！

我又转向查力，重重地说：女子，你得上学，小心长大了后悔，你得上学！

大娘打了个盹醒了，戳着查力的头说：你个瓜女子，学习在不好也得上，听话。

查力脸憋的通红说：我们学校我不去，老师都不要我了。

我说：你上就好，我给你想办法，转到附近别的学校。掐指一算，开学二十天了，不能再耽误。

我说：致富的事下次来了再合计，我得抓紧操办查力转学的事。

我让查小平找来他家的户口本，我要给她打个借条，大娘抢着说：瓜女子，你给我们办事哩，还打啥借条，我们信得过你。

   

 妖精府邸  03

此后的十天左右时间，除了工作，我一直在为查力转学的事奔波劳碌，好在终于有了结果。

再到大娘家，已经是3月20日，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竞相开放，蜜蜂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盛开的油菜花镶嵌于阡陌之间，花黄菜绿、错落有致，美不胜收。

我激动地大声喊：大娘，大娘……

大娘正在院子里给鸡拌食，她放下手里的活，迎着我说：来了，姑娘，你把查力的事安排的好，那个学校离她外婆家近，有个照应，中午饭也有地方吃。

我说：大娘，我不但要把查力上学的事安排妥当，还得把你们脱贫致富的路子带好，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我发现大娘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开心，我说：大娘，走，我们去田坝转一圈，油菜花都开了，香的很，你闻到了没？

大娘说：没有。

我说：咋会没有呢？这么香的。

大娘说：我看了几十年油菜花了，哪有啥香味？只有你们城里人才有那闲心……

我说：大娘，查力重返校园，你儿子腿伤也快好了，你咋不开心呢？

大娘忽然红了眼眶，一把拉着我说：姑娘，虽然麻烦了你这么多，大娘还有件不好开口的事要求你！

我说：大娘，有啥说啥，我本来就是单位派来帮扶你们的。

大娘说：你还没见过我们查学吧，18啦，标致的很。

我说：知道呀，虽然没见过，但听他爸说过，初中毕业后在超市打工，是吗？

大娘说：我家那个瓜女子，快要被人拐走了，我都要气死了。大娘哆嗦着嘴唇。

正说着，哑巴刘红梅也凑到我跟前，咿咿呀呀的比划着，很焦急的样子。

大娘忽然扬手扑打着刘红梅说：都怪你，都怪你这个没出息的妈，女子大了，想和你说句心里话都不行……

刘红梅无辜地四处躲闪着。

原来，查学在小超市打工，被一个社会混混看上了，经不起人家的甜言蜜语和糖衣炮弹，居然和人家好上了。

大娘着急地说：女子年纪小，万一和人家跑了可咋办呢？

我说：你们咋不拦着呢？

大娘说：嘴皮子都说破了，就是不听呀！我还去找过她外婆，让好好劝劝查学，但那死女子就跟中了邪似的，听不进去呀！你是文化人，会讲道理，兴许她能听进去呢！

我也感到事情的严重后果，我跟大娘要了查学超市的地址。居然离我家不远。

   

 妖精府邸  04

下班后，我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往查学所在的超市去。

兴许正在饭点上，超市人很少，收银台后面，一位姑娘和一位男人低着头，额头碰着额头窃窃私语，投入到进去了顾客都没发现。

姑娘穿着圆领毛衫，领口宽松，那男人就虎视眈眈地盯着姑娘的胸口，忽然一只脏手越过毛衫伸向姑娘的胸部……

我跺着脚愤怒地大叫：查学!

一对受了惊吓的男女惊愕失色，男人收回他的脏手，把收银台上的一本废书摔的山响，恶狠狠地骂道：有病呀，你！

这是位中年男子，小眼睛，直眉毛，脸上坑坑洼洼的，我有点心虚，镇定一下说：我找查学。

姑娘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查学，找我干啥？我不认识你呀！

脑子飞快转了一圈，我说：我是你家亲戚！

我把她家情况大致描述了一番，说了她爸妈妹妹的名字。查学将信将疑地问：那你找我啥事？

我说：你奶奶让你最近几天抽空回去一趟。离不合适的人远一点，小心上当受骗！

中年男人不怀好意地说：瞧你那丑样？知道你为啥那么丑吗？

我丑吗？第一次听说。我回答：不知道！

中年男人哈哈笑着说：这都不知道。管闲事管的呗，没听说过丑三八，臭三八吗？

我知道再说下去只有吃亏的份。我对查学说：查学，你得回去哦，你奶奶病了，想你的很。然后白了中年男人一眼就离开了。

   

 妖精府邸  05

三天以后，正在上班，金丰村的文书打电话给我，说大娘让我去她家一趟。

我赶紧交接了手头工作，直奔大娘家。原来是查学回来了。

虽然见过一面，这一次我才细细打量查学。确实是个标致的姑娘，圆脸，唇红齿白，皮肤瓷实，身量中等。

爱惜之情油然而生，我拉着查学的手，既是套近乎，又怕那句话不对，她又跑了。

我说：查学，你18啦，也是可以谈恋爱的，但你得找个可靠的，配的上你的人吧。你说，那人你都可以叫叔了呀，也不是啥正经人，家里养你不容易，可别走歪道呀！

我不知道查学是否在听，她一直沉默着，我就一直说，讲她家里的情况，讲爸爸奶奶的不易，讲我的女儿和她的同学们，讲那些励志青年的事。

不知道哪里触动了查学，她忽然就趴我肩上哭了。她说：我也不想那样的，但是我们家……

我说：家里境况是不好，但也不是没希望。你是老大呀，你得替爸爸奶奶分担，你得成长，得改变家庭面貌！最重要你得离开渣男！

查学说离开那个人可以，让给她一段时间。我们达成约定。

为了躲避渣男的纠缠，我建议查学把超市的工作辞了，就近找个活干。经过一番周折，查学在村里的商店给人帮忙，每月500元。虽然挣得少可是安全，还可以照顾到爸爸奶奶。等她年纪稍长些，成熟些，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去闯闯也是可以的。

   

 妖精府邸  06

春去夏来，我去大娘家好多次。查小平的腿伤彻底好了，油菜收了，小麦收割了，田里插上了绿油油的水稻。查小平又去建筑工地打零工了，每天60元，每个月除过雨天，除过活断茬的耽搁，基本可以干到20天，一个月收入1200元左右。

鸡也从起初的三四只增加到十二只。大娘忙碌起来。哑巴媳妇还是憨憨的跟在大娘身后，挨着数落。一切都好像没变，一切又都发生着变化。

雨季快来了，我去查小平家查看房屋有无裂痕倾斜，排除潜在隐患，防范一切不安全事故。大娘拉着我说闲话，原来村上一户人家买了几只羊，给城里供应鲜羊奶，听说收入不错，大娘看的眼热，也想买一只，她和我商量，征求我的意见。

她说：媳妇虽然残疾，但养只羊还是可以的，就要一只，让哑巴媳妇看着，能挣多少是多少。

夏秋两季正是牛羊长膘的时候，冬季牛羊肉价格高，也是条增收渠道。我支持大娘的这个想法。

大娘说：姑娘，那你帮我买只羊，等年底卖了羊，赚了钱，保准还你本钱。我一口应允下来。

几天之后，我买了一只半大的山羊送到查小平家，顺便帮他的哑巴媳妇刘红梅补办了残疾证，刘红梅一个月可以领到国家给的残疾补贴55元，一年有660元。山羊也会慢慢肥起来，壮起来。我不禁哼起了小调：

我们的家乡　在希望的田野上

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

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妖精府邸  07

2016年的秋天格外的冷，十一月下旬，天气阴冷的冬天似的。查小平慌慌张张的给我来电话，让我务必去他家一趟。

查力闯了大祸！这孩子，放学后嫌家里冷，背着大人，捡了一堆枯枝烂叶在邻居家的房檐下烤火，没想到风把火苗吹到了邻居的房上，木框的窗子，房顶见火就着。还好邻居家当时家里没人，倒没有人员伤亡。

接下来的半个月简直度日如年，查小平唉声叹气，大娘一见我就哭：不得了，不得了，我们怎么活呀！哑巴刘红梅吓得都不会咿呀了。单位领导见到我三米之外就可以感觉到那种不满意的气流。

我和查小平会同村干部约遭受火灾的邻居谈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敲定查小平赔付邻居现金1500元，互不追究责任。

每次谈判，我都把查力带在身边，让她感知生活的不易，让她知道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让她知道犯错就得付出代价！

查力此后听话了许多，也懂事了许多。但愿对她的成长能起到积极的作用。

   

 妖精府邸  08

查学又恋爱了，听说是邻村的小伙子。我见过一次，看起来倒也老实厚道。

进入腊月，大娘说，羊儿没青料了，害怕掉膘，准备把羊卖了，卖了羊就把本钱还我。我呵呵笑着说：不急不急。

查小平把羊牵到市场卖了，兴冲冲地说：卖了，卖了，卖了500整。

他高兴且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多钱？本钱多少？把钱给你！

我愣住了，难道羊掉价了，我买羊时花了600，养了半年，卖了500，我怎么跟他们实话实说？

我说：算了吧，你们留着花吧！

大娘说：那咋行？你给我们操那么多心，还让你贴钱，那才不行，本钱必须还你，我一直惦记着哩。

我说：买羊花了300。

查小平迅速从手里的500元中扯出3张百元大钞塞给我，不停地说：谢谢，谢谢你！

然后挥舞着剩下的两张红票子高兴地说：可以可以，赚了200。哑巴刘红梅也激动地咿咿呀呀。

查学刚满19，查学要结婚了。我问查小平的意见，查小平说：女大不中留，想结就结吧，结了了结一件事。

大娘也说：结吧，结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不用再操心跟不三不四的人跑了。

喜日子定在腊月十八。大娘带信让我去吃席，我去随了礼，趁大娘没注意溜走了。

我应该祝福查学，结婚了，进入人生的新阶段。可我心里莫名的伤感失落。我想起城里那些衣着光鲜，青春时尚的女孩，我想起大学校园里那些阳光进取，求知若渴的女孩，我想起好多好多十九岁还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女孩……

而查学就要为人妻为人母，操持生活，打工生娃，若干年后不知道生活又将她打磨成何种模样？生而为人，差别如此之大！

多想把查学搂在怀里，多想给查学一个深深的拥抱！但那，又有毛用！

   

 妖精府邸  09

2017年1月25日，农历腊月28，冬日里少有的好天气，阳光暖暖地照着，洒在大地上，像慰藉万物的温床。

我和同事们相约去给自己包联的农户送温暖，送去春节的问候。我们买了大米、面粉、菜油一车四人前往金丰村。

到了查小平家附近，我把米面油提到他家院子里，同事在车上等我。

大娘热情地接待了我，看我还送来这么多东西死活不要。她说：姑娘，想想这一年你给我们操了多少心，办了多少事，我这心里一想起你就……大娘有些哽咽了。

我说：大娘，一年的时间虽然通过脱贫验收了，但还没有让你们走上致富之路，我很愧疚。快过年了，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大娘再三推脱，我把东西放下就要离开，我说：大娘，同事们在车上等着哩，我走了。

大娘一把拉着我说：别急，别急，你等等，等等。

大娘使唤哑巴媳妇去鸡棚里抓了一只鸡，非要送给我。我不要，大娘就不松手，我再三推辞，推辞再三，可大娘古道热肠，情深意重。

大娘说：你得收下，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这老婆子，我也没啥好东西送给你！你得收下！

我说：大娘，我们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的。

大娘说：我是啥子群众？我们是心连心的亲戚。

大娘很认真，我拗不过他，我说：那我把钱给你。我掏出一百元塞给大娘。

大娘像被火烫着般一下闪的老远说：啥意思？哪有给自家亲戚点东西还收钱的，我老婆子再穷，这钱也不会要。

我再次把钱塞给大娘，大娘一下生气了，说：你羞煞我了！又躲得远远的。

恭敬不如从命。再推辞下去，会让大娘感觉生分。我只得收下了大娘送给我的红公鸡。

不知道同事们会怎么看我？我硬着头皮回到车上。同事们见我提着只鸡都很好奇。我说明情况，并且一路上都在担心，拿了大娘一只鸡，不知道组织怎么看我，怎么评价我？

同事们说：没关系，是她送你的，又不是你向她要的；你给钱了，她不要嘛；咋没人送我们一只鸡，大娘送给你说明你工作干的好，干群关系处的好……

晚上，那只鸡在我家扇着翅膀，不停地扑腾。我没有丝毫睡意，心里极其不踏实。组织知道了会批评我吗？记者不会来采访我吧，然后扣个吃、拿、卡、要的帽子？同事不会当面一套 背后一套吧？这只鸡怎么处理？

大娘送我一只鸡

还回去，不妥。

吃了，不敢。

大娘送我一只鸡，我一宿未眠……

作者简介：妖精婆婆，简书观察优秀作者，写世间百态，写男欢女爱。长不胖的吃货，保守刻板的摩羯座，半生归来，依然热爱生活，相信感情，永远保持看世界的热情，在路上的激情，愿在文字的海洋里与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