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添香夜读书

“红袖添香”是中国古典文化中一个很隽永的意象，古人以“红袖添香夜读书”为艳福。年轻的时候，每每读到这句话，我心中想到的就是《聊斋》里面的情形：书生在郊外苦读，忽有美女入室，绿衣捧砚，红袖添香，两情缱绻，最后才知是遇上了狐仙……

为人妇之后，看《聊斋》的时候少了，再读到这句“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时候，我就会想：这句充满诗情画意的文字一定是用来形容夫妻之间相处的情形的：春天的夜晚，宁静的书房内，香炉里一缕清香袅袅飘散，温暖的烛光之下，丈夫一卷在握，专心致志，或是《春秋》，或是《史记》，或是《杜工部集》，或是《东坡乐府》……在身旁为孩子缝补衣裳的妻子不时起身，往香炉里添上一颗香丸，丈夫抬起头来，两人相视一笑，百般恩爱尽在不言中……在我的心中，古代夫妻之间最温馨最美满的生活场景就是这个样子的，所谓“闺房之乐”莫过于此了吧？

结婚以后，才发现，身边的这个男人虽然是本科毕业，在古代可以算是个“秀才”了吧？但除了那几本又厚又重的医学书外，他是很少读点其他书的，即使偶尔读读《杂文选刊》等杂志，也是每晚睡前躺在床上读上一两篇作为催眠而用，几乎从不会到书房里正儿八经地读。此等凡夫俗子，使俺平白失去了“添香伴读”的机会，这份遗憾多年来一直抑郁心头，难以消除。

女人活到一百岁，心里的浪漫和孩子气也是磨不掉的。某个周末，儿子不在家，夫君不知道是发什么神经，居然捧了一本钱钟书的散文集坐在书房里读。我一看，机会来了！结婚这么多年，今天终于可以“现实版”感受一下“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美妙情境了！于是，我换上最漂亮的那套睡裙，泡了一壶夫君最喜欢的铁观音，袅袅娜娜地送到他的身边，准备用“茶香”为他“伴读”。我期待着我的这一温馨举动能换来读书的那个人和我“相视一笑”，能为我们平淡的婚姻生活增添一点点诗情画意的浪漫情调。

那呆子闻到茶香，抬起头来看看我，说了一句：“这么晚了，喝什么茶啊？等下失眠怎么办？”接着丢下书本，拉起我的手笑嘻嘻地说：“不看了，我们睡觉去吧。”

我一听这话，满脑子关于“红袖添香”的浪漫遐想化为一腔失望和愤怒：“要睡你自己去睡，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我真是对牛谈情了。”

那呆子莫名其妙满腹委屈：“我怎么不解风情了？你老是这么在我身边转来转去的，我还能静下心来读书吗？”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没读过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诗句吗？人家柳下惠坐怀尚且不乱，我只不过在你旁边转了几转而已，你就读不下书去了？”

那呆子明白过来后哈哈大笑：“佳茗同志，据我分析，柳下惠之所以坐怀不乱有三种情况，一种是他身体有病不会乱；一种是坐在他怀里的女人太丑了，根本不想乱；还有一种是他心里乱表面装作不乱。我没有病，你长得不丑，我们是夫妻，用不着心里乱表面装作不乱。至于你说的那个“红袖添香夜读书”，我现在又不上京赶考求功名，干嘛身边有“红袖添香”还要忙着读书？”

我一听这番话还有几分“歪理”，也就没再坚持。我唯一的一次关于“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梦想就这么破灭了。

想来，平凡夫妇之间的相处，大抵是以“食色性也”和柴米油盐为主，“红袖添香夜读书”只是书上的描写，真正付诸行动时，其实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唯美浪漫。

我们所要面对的现实和书本之间的距离总是这么大，就像前几天我在《红楼梦》中刚刚读到这样的诗句：“枕边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喜欢得不得了，反复吟咏。结果第二天睁开眼一看，春雨倒是下了，可睡前忘记关窗子，雨点随风而入，阳台上一片狼藉；天气也不是“轻寒”，气温比冬天还低，我不得不翻箱倒柜地把刚刚洗干净的羽绒服找出来穿上……此情此景，再对比一下书里的诗句，让人情何以堪啊！

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在百度上搜索“红袖添香夜读书”，居然搜到这样一首诗句：

“红袖添香夜读书,卿正欣喜吾欲狂。

携手相看徘徊处,知音鸳侣共徜徉。”

若能如此，虽有些俗，也还不算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