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总比没有知觉好

我的夫君最初是学麻醉的，当了将近十年的麻醉医师。做麻醉师的时候，夫君经常要阅读一些关于疼痛学的专业书籍。记得很多年前和他闲聊的时候，听他说，现代疼痛医学理论中，将把“疼痛”列为继“呼吸、脉搏、体温、血压”四大生命体征之后的第五大生命体征。身为外行的我感到大惑不解：“疼痛也算是生命体征？”姜医生解释说：“当然了，疼痛是一个人身体的正常反应，很多病例中，病人能感受到疼痛，比没有知觉要好得多。”这番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我的文章后面，经常有一些和我年龄相仿的好朋友发出感叹：“真是惊异于佳茗能一直保持着一颗易感的心。”家人也总是说我泪点低。每次看电视的时候，见我为一些情节掉眼泪，夫君就会讥笑我：“这么小儿科的东西也会感动？你是不是太幼稚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用他曾经说过的那段关于疼痛的理论“怼”他：疼痛总比没有知觉好！

当然，也有人认为是因为我的人生太平顺，没有经历过伤害和背叛，所以才会始终这么易感和单纯。柴静也曾说过“不曾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事实上，没有谁的生活会一帆风顺。还有时间痛哭，可见还不够委屈，真正的委屈是说不出来，更哭不出来的，因为说出来没人安慰，流了泪没人为你擦拭。

确实，现代社会，谎言和骗局比比皆是，快节奏的生活给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很多人为了避免伤害和欺骗，选择了沉默、冷漠和麻木。在街上看见乞讨者的时候，我们的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骗子？看见电视上的爱心善举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怀疑：这会不会是作秀？甚至当一份炽热的感情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都不敢敞开心扉去接纳它，我们害怕这只是一时的冲动，或者是另有所图。生活中的大部分剩男剩女们不是因为条件不好才“剩”，而是因为不再相信纯粹的爱情，吝于交付出真心，害怕伤害，害怕被伤害后的那份疼痛。

于是，我们的心上渐渐蒙了灰尘，甚至长了老茧，一颗鲜活柔软的心被厚厚的茧层层包裹起来，渐渐失去了疼痛的感觉。很少再感动、流泪，很少再去想与自己的切身利益无关的事情，很少再做诗情画意、风花雪月的梦想。我们冷眼旁观着身边的一切，沾沾自喜着自己日益足够强大、足够冷静、足够理智、足够现实。因为没有东西再能伤害到我们，一颗心便渐渐失去疼痛的感觉。

殊不知，身体不会疼痛，意味着身体失去一个重要的生命体征，而变得麻木迟钝；心灵不会疼痛，意味着心灵失去最初的鲜活和激情而变得残缺不全。这样的一个人，还能算是完整的生命个体吗？

身体不会疼痛，我们永远难以感觉到健康的美好；心灵不会疼痛，我们再也体会不到被感动时流下的泪水是多么美妙，再也没法体会一份不设防的爱情是怎样地令人身心俱醉。而信任、真诚、友爱、善良……这些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也将因为心灵的麻木而渐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们的人生将失去多少动人的色彩啊！

    席慕容有一首诗叫做《蚌与珠》：

蚌与珠

无法消除那创痕的存在
于是　用温热的泪液
你将昔日层层包裹起来

那记忆却在你怀中日渐
晶莹光耀　每一转侧
都来触到痛处
使回首的你怆然老去
在深深的静默的　海底

因为疼痛，蚌可以把沙子变成晶莹光耀的珍珠；因为疼痛，我们才能永远铭记住生命中那些令人感动的瞬间。而多年以后，那些曾经让我们痛得肝肠寸断的情感啊，会成为我们一生最值得珍藏的记忆，如珍珠一般，莹然于心灵最深处。

所以，无论生活中遇到过多少欺骗和伤害，无论人生里还有多少风霜雪雨，磨砺艰辛，我仍然愿意保持着一颗柔软易感的心，保持着心底的一份真诚和梦想。我愿意在第99次被欺骗和伤害之后，第一百次选择相信和感动。哪怕我会因此而再次受伤，但我永远会记得，我的医生曾经告诉过我：疼痛总比没有知觉好。

品茗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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