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老家,车子走完高速路后,要走一段二级路,这条路叫昆河公路,是曾经从昆明到河口的必经之途。自从修了高速后,大家都习惯把这条路叫做“老公路”。
相比较高速路的宽敞平坦,这条路很窄,路面坑洼不平,路边还有很多村庄,行驶速度就慢得多了。然这条路上有些风景是在高速路上看不见的,其中就有一排让我难以忘怀的树。
这排树是云南本土最常见的榕树,单独来看,每一棵树都长得郁郁葱葱,仿佛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远远地一整排看,你就会发现,靠近公路一边的树枝就像是被人刻意修剪过一样,齐刷刷被“切割”成一个凹进去的形状。事实上,这不是人工修剪的。真实的情况是因为这条路比较窄,大货车却很多,大货车快速通过时的气流破坏了这些树的枝叶。慢慢地,树木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在成长的过程中自动为大货车“让路”,渐渐就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每次看见这排树,我就会觉得很心疼。车子匆匆驶过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听见它们痛楚而无奈的哭泣声。
一颗长在天地间的树木,难道不应该自由地伸展枝条、惬意地享受成长的快乐吗?为了活下去,这些树木把原本应该枝繁叶茂的自己长成这个样子,那刀削斧凿一般的整齐里,有多少疼痛和委屈啊?
我想起以前学过的那个“削足适履”的成语。那个人为了让自己的脚穿进鞋子里,把脚削去一些以适应小鞋。当时老师告诉我那个人是愚蠢,这个成语是用来比喻过分迁就现成条件,或生搬硬套。
现在看看昆河公路上的这排树,我突然想:也许那个人不是愚蠢,而是因为他买不起其他的鞋子了。当我们无力改变身边的环境时,就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为了生存,昆河公路上的这排树木自动“削”去自己的枝条,《淮南子·说林训》里面的那个人自动削小了自己的足。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没有选择。
除了这种为生存环境而主动“削足适履”,很多时候,树木还会被人为修剪、扭曲,以满足人类自己的主观审美。比如,龚自珍《病梅馆记》里的那些梅花树,还有许许多多被修剪造型的花木。
家里栽种了好几棵榕树,每当过一段时间,夫君都喜欢把那些参差不齐的树枝修剪得齐齐整整,用他的话来说是给这些树“理发”。而我就特别反对这种修剪。我喜欢植物们自由自在地“疯长”,哪怕这样长出来的枝叶支丫八叉、不成章法,但只要看见它们那生机勃勃的状态,我就觉得很美。所以夫君经常以此“判断”我这个人外表温顺,内心狂野。而我则“奚落”他从内心到外表都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征服,凡事都循规蹈矩,连养一棵树都喜欢修得整整齐齐。
看着那些蓬蓬勃勃的枝叶,随着剪刀“咔嚓咔嚓”的无情修剪掉到地上失去生气,我就会觉得很心疼。人类凭什么这么对待一棵植物?就因为我们喜欢看整齐划一的样子,就剥夺了它们自由生长的权利吗?那一刻,我总是会再次想起昆河公路上的那排树。在大货车略过的飓风中委屈、无助、认命地缩回枝条,早早地选择放弃无谓的抗争。
或许,是我“妇人之仁”了,这个世界上哪来完全的自由?
圣人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所谓“从心所欲”,说的是,要顺从自己的心意和爱好,做一个真实坦率,无所伪饰的洒脱之人;所谓“不逾矩”,指的是坚守底线,遵循法理人心,遵循伦理良知。
我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不知道二十年后,我能不能真的在“不逾矩”的同时还能从心所欲?而昆河公路上的这些树,又能不能在“不逾矩”的同时自由生长,把被削去的部分补充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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