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半年，儿子终于回来了。
那天，院子里粉茶花开得极好，阳了十天的我刚测了个抗原是阴性。再加上儿子归家，凑了个“三喜”。其实算起来，还有一喜，上周弥蒙高铁通车，儿子终于可以乘坐高铁直接到家，不用像过去转车八十公里才能到家。
儿子比上次离开时长胖了几公斤，看着也比以前白了许多，笑起来的表情还和小时候一样，有一点淡淡的羞涩。是的。我的阿奇，一直是个内敛的孩子，夫君老是怪我从小把他管得太严，孩子有点放不开，但我觉得这点“放不开”其实遗传自老姜。
儿子自读研后就没有寒暑假了，且因为疫情的原因，一直不被允许离开昆明。好不容易终于解封，这次我们可以相守整整三天时间。
离家在外的儿子最想念家里的饭菜，夫君安排了炒野生菌、鸡肉火锅等好吃的。儿子胃口很好，吃了很多，还陪着夫君喝了一杯泡酒，父子两人交流些我听不懂的业务知识，肿瘤啊、课题啊之类的，内容在我看来既枯燥又沉重，还有点“嘈耐”，但人家父子两个硬是边喝边聊，其乐融融的。
更多的时候，儿子都和我一起围在炉子旁喝茶。除了馋家里的饭菜，儿子最馋的就是我泡的茶。
一杯浓浓的老曼峨下肚，儿子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跟我说起了周杰伦的新专辑，说起美国人是喜欢说“节日快乐”(HappyHoliday)还是“圣诞快节”(MerryChristmas)，然后我们各自就这个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儿子陪我看了新一期的“时光音乐会”，我给他讲了嘉宾孙悦和田震当初的火爆，他给我讲周琛、方文山的作品，然后我们一起感叹《青花瓷》《东风破》的歌词写得实在太美，一句“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怎一个“惹”字精妙！
儿子说得最多的还是他和女朋友的相处情形，在各个科室流转的情况，还有他的导师一年做上千台手术，技艺如何精湛、工作如何忙碌等等。
相比较儿子的忙碌和充实，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有点乏善可陈。退休后一直在家闲着，没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家长里短的估计儿子也不感兴趣。但我还是跟他说了“外公栽的菜怎么怎么好吃、姑爹得了中风后性格变得古怪、表弟学习不用心天天玩手机”之类的一些其实平常在电话中已经说过的内容。也跟儿子分享了自己这一年读过的小说，向他安利2023年一定要看的仙侠剧《长相思》。
因为一直在喝茶，难免就说起茶来。儿子跟我提起他和女朋友受师兄之邀去一家比较上档次的茶庄喝茶，详细给我讲了茶庄的布置如何雅致、有文化，很肯定地告诉我：“老妈，你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我就很认真地告诉儿子：“好，老妈就等着你以后有能力带我去长长见识。”
就着炉火和茶香，我给儿子分享了一首关于围炉煮茶的诗。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冬天的夜晚，来了客人，用茶当酒，吩咐小童煮茗，火炉中的火苗开始红了起来了，水在壶里沸腾着，屋子里暖烘烘的。听到这两句，已经觉得很美了，但其实这首诗还有后两句：“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月光照射在窗前，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窗前有几枝梅花在月光下幽幽地开着，芳香袭人，这使得今日的月色显得与往日格外地不同了。从这首短短的七言诗就能看出，我们中国人的生活曾有过怎样的风雅和诗意。
儿子听了我的讲述，很认真地问了“竹炉”是什么东东，我们一起百度了一下，说是一种外壳为竹编﹑内安小钵﹑用以盛炭火取暖的用具。然后我又给他讲了几首梅花诗，话题就扯到昆明黑龙潭的梅花，我打算明年一定要去看一下，儿子也建议我多出去玩玩。
不知道其他人家的母子是怎样的一种相处情形？总觉得随着儿子年岁渐长，可以教给他的东西越来越少了。面对着活力帅气、日益稳健的儿子，我已经不好意思再一遍遍在他耳边唠叨“天冷了要穿秋裤、早餐要吃好”之类的幼稚话语。这几年在电话里说得最多的只有三件事：任何时候把自己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少吃外卖多吃水果；买衣服的时候尽量买品质好一点的，不要买一大堆价格便宜穿几天就不愿意穿的。
面对儿子日益宽广的生活面，自己那一点点简单的阅历、可怜的生活经验已不足以指导他应对这个复杂的社会。更何况听说一个人“油腻”的其中一个特征就是喜欢向年轻人传授经验，我可不愿意做个油腻的中年大妈，也时时提醒夫君不能做个油腻的中年大叔。这些年我们夫妇始终坚持“灌输”给儿子的“经验”只有两条：待人真诚；工作上多付出不要怕吃亏，努力总会有收获。
今天是儿子二十五岁生日，我们却不得不在昨日就送别他离开。儿子选择的职业注定他这一生都不可能轻松惬意、风花雪月。理科男的世界也许我永远都不懂，一颗老母亲的心在面对儿子的时候总是特别柔软而湿润。提笔记录下短短三天的相守时光，仿佛就可以把这份美好永久珍藏、一再回放。
希望这个二十五岁的冬夜，也能在儿子心里留下一份美好而温暖的记忆。希望在很多很多年后的无数个日子里，当我的阿奇处理完一个个血忽淋拉的病例，写完一堆堆枯燥乏味的病历，从生活的负重中抬起头来时，会想起多年前的今天，曾和母亲有过一份围炉煮茶的温暖，母亲曾给他讲过竹炉、讲过茶汤、讲过梅花，讲过慰藉了中国人千年的唐诗宋词。而这一点“竹炉汤沸火初红”的温暖和诗意啊，也能和母亲的爱一起，长长久久地慰藉、滋养着儿子的身心。
佳茗写于2023年1月3日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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