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烟火下的惊心动魄——读马伯庸《长安十二时辰》

    这是今年读的第三本马亲王的书籍。9月21日开卷，10月11日读完，中间有10来天因杂事中断，实际阅读大概用了10天。

    全书分上下两册，共628页约60余万字，写的是唐天宝三年，元月十四日，大唐帝都长安，上元节的狂欢即将开始。长安居民不知道，上元节辉煌灯火亮起之时，等待他们的，将是场吞噬一切的劫难。突厥、狼卫、绑架、暗杀、烈焰、焚城……“阙勒霍多”毁灭长安城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而拯救长安的全部希望，只有一个即将被斩首的死囚和短短的十二个时辰……

    整部小说共24章，一章是半个时辰，每一章都像在倒计报时。丝丝入扣、悬念迭起的故事情节，读得人欲罢不能，仿佛喘不过气来，只想早点知道结局，却又舍不得错过每一个细节。

    长安，这座气势恢宏的伟大城市，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诸色人物云集于此，风流文彩与赫赫武威纵横交错，繁华多彩，开放多元。一百零八坊星罗棋布恰似一张棋盘，每一轮见招拆招都在这之间。有人在暗处行凶，有人在明处追捕，有人在案前推演全局，还有人在深宫之中坐收渔利。几条线并行描述，看似毫无关系，实则明线暗线纵横交错，最后都归于一处。在抽丝剥茧的推理中，在蒙太奇式的场景切换中，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

    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一个又一个人物出场：李泌、张小敬、贺知章、檀棋、龙波、闻染、徐宾、姚汝能、岑参、伊斯、李亨、李林甫、杨玉环……他们中有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名人，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每一个人物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各具特点。此时此刻，打出这些名字时，他们的形象仿佛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马伯庸对人物的塑造一向不走寻常路。小说的主人公张小敬，是一个身犯重罪的死囚，因其出色的才干，在长安城面临劫难之际被负责帝都治安的安保机构“靖安司”领导李泌破格启用。关于他的人设，书里有各种各样看似矛盾却毫不违和的描述：

    在老友徐宾口中，张小敬是“十年西域兵，九年长安帅”的老猎犬，长安之内缉事捕盗无出其右；

    在犯罪分子的眼里，张小敬是狠、毒、辣、拗、绝的“五尊阎罗”；

    在李泌的侍女兼助手檀棋眼中，他是个“猥琐的登徒子”；

    在靖安司的年轻人姚汝能眼里，他“一会儿像个冷酷的凶徒，一会儿又像个仁爱的勇者，一会儿又像个言出必践的游侠”，是“一个出卖同僚换取情报的卑劣之徒、一个经验老到狠戾冷酷的前不良帅、一个对朝廷不满却又拼命办事的干员” 。

    雷佳音扮演的张小敬，个人觉得很符合书中描写。之前有朋友推荐过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但我一直没有看，读完书后，有点想看了。

    而张小敬为打入敌人内部向李泌“请辞”时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在你面前的，不再是靖安司的张都尉，而是第八团浴血奋战的张大头，是悍杀县尉、被打入死牢的不良帅，是全城通缉的死囚犯，是要向长安讨个公道的一个老兵。”

    在我看来，张小敬是一名尽职尽责的基层警察，是一个孤单走暗巷的逆行者，是喧嚣盛世的守护者，是任何时候都不被黑暗吞噬的孤胆英雄。他嘴上说讨厌这个吃人的世道，讨厌官僚作风，却为了拯救大唐而置生死于不顾，这个人很矛盾，也很可爱。

在作者的描写中，我感叹于古人的智慧和巧思

    一个简简单单的轮距离管理设计，就实现长安城各坊间车马的客货分流。

    靖安司这个“长安第一情报局”，利用一种名为“大案牍术”的技术来获取信息、推演案件，与今天的关键词搜索何其相似，区别只在于一个是纸质搜索，一个是互联网搜索。

    树立在长安城中的望楼，利用密语传递情报，依据的是一本《唐韵》，这样的“密码本”，只有风雅的大唐，才会想得到吧？

    在作者的文字中，我读到了平凡人身上的不平凡

    口吃、懦弱、情商低的靖安司文吏徐宾，在关键时刻却敢冒着杀头的危险举荐自己的发小张小敬；

    为了前途背叛靖安司的崔器，却在靖安司遭到袭击后奋勇对敌，高吼着“陇山崔器”献出生命；

    正直单纯还有些冒失的年轻小吏姚汝能，在一步步的成长中愈加坚定勇敢，在最黑暗的时刻用望楼一遍遍传递“不退”的旗语，激励和鼓舞在黑暗中潜行的同事。

姚汝能

    年轻柔弱的少女闻染，在恩人身陷险境时，义无反顾投身虎穴；

    满嘴文言文的波斯王子伊斯，为了心中的理想奔走，永葆一颗天真的赤子之心，不在乎在别人眼里成为笑话……

    “世人只知巨龙之怒，伏尸百万，却不知蚍蜉之怒，也能摧城撼树”。在这场长安城的大危机里，每一个平凡的位置都会在瞬息间变得很重要，每个小人物的出现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闻染

    我读到了人性的复杂，也读到了友谊、爱情、亲情

    李泌对太子的忠诚，不是对权利的忠诚，是对友情的忠诚；

    高高在上的玄宗皇帝，愿意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以身犯险；

    冷酷狠绝的突厥狼卫曹破延，誓死效忠可汗无惧死亡，却是内心柔软的父亲，无论何时何地都佩戴着女儿串的彩石项链，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人性复杂，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李泌

    我读到了矛盾和挣扎

    苦苦追寻的罪犯蚍蜉，竟然是当年彼此能交出后背、生死相托的战友。他要毁灭的，正是从前豁出命去也要保护的。他一心想要报复朝廷，联合天下受到不公平对待的退伍军人组成“蚍蜉”，“要用一剂烈火和鲜血的猛药警醒世人”，为蚍蜉讨一个公道。此时此刻，同样遭受不过公平对待的张小敬，是该相助还是背叛？

    危急关头，杀一人才能救百人，杀还是不杀？这样的灵魂拷问放在今天依然没法给出正确答案。而张小敬告诉我们，这是一件应该做的事，但这是一件错事。应该做，所以我做了，但错的终究是错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读到了小人的权谋、人渣的凶残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时刻计算利益的元载，登上宰辅高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熊火帮头目封大伦，在长安城官商勾结，混得如鱼得水。无论在哪个时代，小人都是有市场的吧。幸好，他们最后都不得善终，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

元载

    我读到了责任和担当

    哪来的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在默默承当。张小敬，这样一个亦正亦邪、心狠手辣的人物，却愿意忍辱负重、历尽艰险守护自己生活的这个城市，愿意为了身边微不足道的普通人能过着习以为常的安宁生活尽己所能，哪怕被误解、被抛弃，甚至付出生命的低价。“大势已如此艰难，若我再放弃的话，那就再无希望可言”的自我鼓舞，“九死无悔”的呼号礼，频频挥舞的“不退”旗语，无一不传递着责任和担当的力量。

    读此书，惊叹于作者对那个时代生活细节的精准描摹

    长安一百零八坊的布局、坊间的道路水渠，上元灯节大型追星现场，太上玄元灯楼的辉煌壮观……信手拈来的贺知章、岑参、许合子、卖炭翁、安禄山等历史或文学作品人物的引入，让整部作品突破真实与虚构的界限，让长安城这座有着超越时空气质的城市，鲜活细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也让整部作品仿佛不仅是一个古代反恐题材的孤胆英雄戏，而更像是一个发生在现代大都市的现代故事。这种虚实交加、亦真亦假的写作手法，为读者营造了一种真实、有代入感的阅读体验。

    当然，除了这些，我个人觉得此书也小有瑕疵。

    比如最后揭露出来蚍蜉的幕后大boss居然是贺知章的养子，这个反转感觉有点牵强。

    小说中的重量级人物徐宾临死前画在墙上的那两个字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最终没有揭晓。

    后记中交待了一些人的结局，但却没有提到两个重要女主人公闻染和檀棋。檀棋最后的归宿是继续跟随李泌还是和“登徒子”张小敬浪迹天涯？ 闻染是和姚汝能还是和岑参在一起，还是从此再无交集？

    这些都没有交代。或许，是作者故意留下的悬念和遗憾吧。

    对我来说，《长安十二时辰》让我找到了历史题材小说的另一种打开方式，身临其境般地感受了唐天宝三年间这一场盛世烟火下的惊心动魄，和那些喧嚣后的负重前行、默默守护。这样的阅读，是一种愉悦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