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观应之乱（一）

北朝贞和四年（1348），幕府执事·高师直在河内击败南朝的名将楠木正行，北军顺势攻入了吉野，南朝后村上天皇被迫逃往穴生。此时南北双方的实力差距已十分悬殊，幕府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但是此后北朝的一场内乱却让内战又持续四十多年，至少让将军足利尊氏生前没能亲眼看到消灭南朝的那一天。

一、草创的幕府

这场内乱的主角之一就是尊氏的亲弟弟足利直义。直义生于德治元年（1306），小尊氏一岁，或称三条殿、锦小路殿，幼年时也曾被幕府执权北条高时赐字，名为足利高国（后曾改为忠义，最后改为直义，以下统称直义）。元弘三年（1333）四月，他跟随兄长在丹波的篠村一同起兵倒幕。建武新政后，担任左马头、相模守，辅佐皇子成良亲王镇守关东，为之后的鐮仓府创立了基础。直义此人精于政务，但不擅长军事，这一点也马上就得到了体现。建武二年（1335）七月初，“中先代之乱”爆发，北条时行一路攻进了镰仓，直义于是杀害了被囚禁于该地的大塔宫，然后护着亲王一路奔逃到了三河矢作。不过他的差劲表现却给了其兄长表现机会，同年八月，尊氏因此得以从京都“脱身”，并率军夺回了镰仓。同月三十日，后醍醐天皇命尊氏返京领赏，但直义却向尊氏进言，以“以往在京都曾屡遭公家和新田义贞谋害”为由，劝其不要离开关东。十一月，后醍醐派尊良亲王和新田义贞进攻镰仓，尊氏此时却"怯场"了，他将大权交给直义，自己则准备出家。在手越河原，直义又顺理成章的被新田义贞打的溃不成军，直到其兄再次出马。建武三年（1336）一月三十日，尊氏在京都附近被宫方击败，直义跟随其一路逃亡九州。同年三月二日，兄弟二人被迫与菊池武敏在多多良滨交锋。由于此战双方兵力相差悬殊，在『太平记』中，尊氏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但直义的存在弥补了其兄意志上的不足，使此战成为了一著名的以少胜多战例。之后，他率领部队从陆路回军京都，在福山击败了新田义贞的部将大江田氏经，又在凑川对阵楠木正成。直义虽然在战场上屡尝败绩，但在足利一方的武士中却有着仅次于尊氏的威信。在『太平记』中，他一直是尊氏的副手，『梅松论』记其为御所大将，在多多良滨面临困境之时，尊氏甚至还说过类似“如果自己遭遇若不测，余下的众人皆由直义指挥”的话。幕府建立后，身位将军的尊氏自己只掌握了军事指挥和恩赏权，将政务和诉讼裁决权全交由直义负责，建立了所谓的“双头政治”体系。同时，直义也叙从四位，被众人尊称为“下御所”，与尊氏并称为“两将军”，成为幕府中除将军之外的权力最大者。

北朝建立之后，为了对抗南朝，幕府仍然对公家、皇族、寺社等势力做出一定的妥协，承认其部分土地所领。应该说这是直义的执政方针，而尊氏也是赞同这一想法。但是一些武士却对公家一直持蔑视态度，正是为了得到更多的领地和钱财，他们才跟随尊氏起兵，其代表人物就是幕府的执事·高师直。师直通称五郎右卫门尉，据说其祖上是天武天皇，一族历代担当足利氏的家宰[注1]。他还有个弟弟名叫师泰，自尊氏倒幕开始，兄弟二人就一直跟随在其左右，建武新政时，他们还都成为了杂诉決断所的成员。尊氏在镰仓举兵之后，二人更是屡立战功。高师泰经常担当足利直义的副将，其中在延元元年（1336）五月二十五日，他在凑川献上了宫方名将楠木正成的首级。延元三年（1338）五月二十二日，高师直又曾在和泉击败了南朝的名将北畠显家。在很大程度上，高师直是尊氏所掌握的军权之直接代表，同时他还担任幕府引付头人，弟师泰为侍所头人，养子师冬是镰仓府的执事。高氏一族曾历任河内、武藏等十数国的守护，可以说，师直的实力是当时唯一能威胁到足利直义的人。在直义的心中，他一直是想恢复镰仓幕府的旧有体制，这种做法在关东、北陆、中部等地区的一些武士中得到了广泛的支持，这些人大多是因受镰仓幕府统治时间较长，或已经习惯了此种体制。而在高师直等新兴或激进派的武士眼中，旧势力、旧体制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绊脚石，这些人开始通过一些行动表达内心的不满，也逐渐触怒了掌握政务大权的足利直义。历应三年（1340）二月，幕府重臣佐佐木道誉放火烧毁了妙法院，当时该院的住持还是光严上皇的亲弟弟，延历寺的僧人联合起来威胁幕府，要求他处死道誉父子。但是，由于道誉深受尊氏、直义二人喜爱，最终只被攀流放到了上总国的辺郡。有交情的人可以这样处理，没有的人直义可是下了狠手，美浓守护土岐赖远曾在酒后朝着光严上皇的牛车放箭，之后被他下令斩首。

[注1]：另一种说法是，清和源氏的偶像·源八幡太郎义家的庶子高阶惟章曾跟随义家三男源义国移居下野国，其子孙后改苗字为高氏，担当足利氏的执事，这样高师直就与尊氏算是同宗了。

虽然尊氏的想法与直义相似，但也会因一些武士对政策的不满而感到不快，因为南朝的存在，还迫使其需要这些人为他卖命。不过最让他感到忧虑的是幕府上层的权力分配，如果任由弟弟如此继续排除异己，其威望和实力可能迟早有一天会威胁到自己的位置。尊氏好歹也是一代枭雄，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他就开始大力扶植高氏兄弟，借此削弱来直义。贞和四年，高师直在四条畷击败楠木正行，又攻克了吉野，高氏兄弟的声望自此达到了顶点，二人行事也愈加飞扬跋扈。高氏兄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最起码也是那个乱世的风云人物，但其相关资料却少得可怜，甚至关于二人谁是兄长都不能定论。『太平记』成为一个主要的信息来源，那里以“恶逆非道”四个字来形容高师直，其中说他一贯轻视公家，其弟师泰则曾借机侵占寺社的领地。如果说这只是因利益冲突所致，那么该军记中还指出了师直存在着严重的人品问题。他曾垂涎于出云守护塩冶高贞之妻的美色，欲将其占为己有，并最终做出了欲杀夫夺妻的无耻之事[注2]，如此一来，一个恶人的就形象跃然纸上了。首先他们是南朝的仇敌，经常轻视公家，还与北朝直义派的武士势同水火，最终又在斗争中失势（这是后话），总之，世人都被他们兄弟得罪光了。这些资料中都说高氏兄弟不是好人，所以即使到了今天，甚至连秦某人都会有人替之“翻案”，但想为他们做此事的人几乎还是没有。不过如果他们真是如此行事，那么对幕府也无益处，尊氏心里也应十分清楚。或者在利用其对付直义之时，也就想过之后还要除掉他们。

[注2]：详情请见拙作『塩冶判官高贞』。

二、争乱的前兆 

看到高氏权势日益强盛，首先对他们不满的是幕府的重臣上杉伊豆守重能和畠山大藏大辅直宗。『太平记』中说二人是出于嫉妒，所以向两将军进谗，要求解除高师直的执事之职，但并未达到目的，于是他们就把突破口放在了直义身上。在幕府建立后，直义愈发笃信禅宗，当时还曾拜夢窓疎石为师，频繁的参加各种法事。夢窓疎石有一位得意弟子叫做妙吉，通过其师介绍，就与直义搭上了关系。在听说此事之后，上杉和畠山接近妙吉，委托其寻找机会再次向直义进谗。有一次，妙吉与直义对坐讲禅，他说吾朝秦灭的原因就是骄心过盛和重臣的善恶所致，然后就继续说高师直藐视皇权，高师泰曾侵占寺社的领地，二人将是幕府的祸乱之源，直义的心中有些动摇了。关于此事，后人曾怀疑其真实性，而且『太平记』中妙吉的形容高氏兄弟的话可能也有添油加醋的成份。不管怎样，高氏势力的进一步增强已经引起了直义的重视。

北朝贞和五年（1349），直义为了对抗高氏，推荐自己的养子足利直冬为长门探题，管辖中国地区，而直冬的出身也让尊氏答应了这个提议。直冬生于嘉历二年（1327），其实是尊氏的庶子，因其母是一名叫越前局的侍妾，所以被直义收为养子，幼年寄养于武藏的东胜寺。贞和四年，纪伊的南朝势力蜂起，尊氏又重新认直冬为亲生子，让他补任右兵卫佐，为大将率军平乱。自纪州凯旋之后，直冬的实力得到了幕府众人的认可，其地位甚至可以与仁木、细川等重臣并列。尊氏派直冬前往中国地区，可能也是相信其能力，但在限制直义一事上，这无疑是一步险棋，尊氏可能会觉得亲生儿子应该会站在自己一方。而且出于私心，若直冬锋芒日盛，势必会对幕府真正的接班人·足利义诠的地位造成影响。虽说两个都是亲儿子，但尊氏心中已经早就做好了选择，趁这个机会让他离开京都，会减少以后的麻烦。直冬并不笨，也应该知道这两个父亲各自的用意，同年四月，他前往备后的鞆津（广岛县福山市），总领中国地方的政务。『太平记』中说道，直冬在领地内广施仁政，赏赐忠心有功的属下，与高氏兄弟的做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义与高氏之间的矛盾在逐步激化，双方的冲突也将一触即发。从贞和五年一月开始，妖星屡次在天空中出现，阴阳寮的官员认为将会有大规模的战乱或疫病发生，曾为之屡次密奏朝廷。之后又有清水寺失火、男山八幡神社神镝响动、金水木三星串联、天空中有奇异的光交汇等诡异事件陆续发生。之后在四条河原举行的红白田乐合战中，看台又突然倒塌，官民皆有死伤。这些事弄的幕府上下人心惶惶，他们认为这是预示着天下将有灾祸发生。

同年八月，直义在屡经挑唆之后终于决心除掉高氏兄弟，他先请得朝廷的院宣，并召集上杉重能、畠山直宗、大高重成、粟饭原清胤、斋藤实持等一干亲信商量对策，准备诱杀高师直。但是计划却被泄露了，因为粟饭原清胤、斋藤实持二人出卖了他。高师直则连忙托病不出，并给正在河内国石川河原阵中的高师泰写信求援。师泰立即回军京都，其间直义曾以让他取代其兄担当执事来进行引诱，但并未成功。随后，师泰率三千余人全副武装的进入京都，与师直汇合，准备对付直义。看到这番情景，朝廷和幕府都感到十分震惊。八月十一日深夜，播磨名将赤松圆心及其子则祐、氏范来到高师直的府邸。他此行的目的准备前来调停，毕竟在将军的眼皮底下如此争斗，那将成何体统。但高师直表示，是直义方先挑起的冲突，而除掉直义也其实是将军的本意，在京都的战事开始后，他会保证足利尊氏的安全。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备后的足利直冬，并准备让赤松圆心锁住山阴、山阳两道的要害杉坂和船坂，挡住中国的军势。最后为了收买人心，师直又从锦袋中取出一柄怀剑，将其赐给圆心。据说此物原为藤原保昌所有，是经高氏祖代相传的宝物。圆心自然十分感激，并连夜赶回播磨布置防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