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人》微刊总第 803 期
田均德（黑龙江）
童年黑暗记
一
我如果对你说，我热爱夜晚的黑
你是不是会很惊讶，深邃的夜空
北斗星仿佛众星之王
狂吸时光的碎屑，也吸纳了
我的童年
回头看看，记忆还遗存在天庭里
眨着眼睛，多么美好
一切都不能为我所动，尽管
日光一直在炫耀着光明
有一段黑暗是我的一部分，长在我的
身体里，谁也别妄想把它和我掰开
那种黑，长时间发酵后
像红酒一样珍贵
我学会了珍藏
二
我直接说，我热爱黑暗
你能接受吗，你是不是会以为
黑暗已深入我的骨髓，钙化成阴影
癌变的斑点蚕食了我的幸福，其实
不要把每一种黑都定性成黑
定义出疼
很多年前的夜晚，黑与我形影相随
陪在我身边，一盏柴油灯
照出黑的伟大
三
一说起黑暗，很多人的心里
都是阴天，在我看来黑暗更具包容性
对于许多弱小的生物，天黑下来
才更有意义，我曾经幻想白天能短一些
短到每天只上一堂课，不用被大人们指使着
干这干那，不再去看护爱哭的弟弟妹妹
一群同龄的野小子，一头扎进夜色里
出不来 ……
谁把暗夜玩得团团转
谁才会相信这一生，和黑
不离不散
四
别把黑暗当包袄，那种针扎不透的黑
在我看来更厚重，瓷实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冬夜
母亲用双手把我抱在被窝里
那一刻，闭上眼睛的黑
裹住的都是温暖
五
白天只是亮眼的白，从土坯房的村庄
到红瓦墙的学校两三公里的路程，一天
走上两个来来回回，天就黑了
黑天是我所盼望的，因为只有这时候
母亲才会闲下来，我和一帮小伙伴聚成堆
摸黑围坐在她身边听故事，时间长了
我们发现，夜里妖魔鬼怪才会现身
白天它们是躲起来的，所以
夜里有鬼的黑，我一直记到今天
六
很多事情都发生在白天，比如饥饿
在白天才最可怕
肠胃的战争会上升至精神层面
当人饥肠咕噜的时候，意志已不存在
一口臆想中的烤土豆会让我幼小的心灵
流出眼泪，母亲无奈的眼神轻成一片落叶
这时候夜晚才能给人安慰，母亲轻拍我的头
在我耳边说：睡吧孩子，做个梦就不饿了
真的不知道那时候都做了什么梦，梦中的黑
让我原谅了饥饿的白天
七
灾难从天而降，父亲突然病了
一家九口人，他是唯一的劳动力
顶梁柱折了，三间歪斜的土砌茅草房
也跟着倾倒了，秋风一吹
母亲一下子就老了，病床上的
父亲，把身子反复翻动
翻出生的痛苦，母亲咬紧牙关
把含在嘴里的月亮咬碎，但是
该圆的明候月亮还是圆了，那时候
我没奢望有月饼吃的，在明晃晃的
月光下，一位矮小的小脚女人
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没有黑暗的夜晚，盖不住
人世间的冷暖
八
我的二哥是个智障，他的小名叫“和平”
在他的眼里没有战争，智障的原因
是小时候一次意外惊吓，那时候
我最怕小伙伴指着我的鼻尖说
“你家有个傻子”，所以
白天我总想把他藏起来，但是
他最快乐的事情却是走出家门
和谁唠嗑，他的屁股后面总是跟着一群
调皮的坏孩子
还因为他会唱歌
“和平，唱一个，再唱一个”
只有在他唱歌的时候
那些坏孩子才不会欺负他
他不因为智障而忧愁，忧愁的
是母亲，他的病是母亲一块永远
剜不去的心头病，到死母亲都把他
挂念在嘴边上
二哥如今已逝去多年了
三哥一家照顾了他的余生
他闭眼的那一刻在夜晚
我给他穿好寿衣，平生第一次
叫了他一声“二哥 ……”
世界在那一刻息声，也只有夜幕
可以淡化他的背影
九
大哥是文革以后恢复高考时的
第一批大学生，这是我们家的骄傲
他暑假回家，给我买了一只
仿真的驳壳枪，这可是
全村孩子谁也没有的，有了这支枪
我从被人欺负的小屁孩儿
变身成领袖，把打鬼子的故事
演绎得死去活来，天黑了
也不回家，几十个孩子把平静的夜晚
撕扯成站场，那时的笑声
穿越时光的门墙，穿越黑
写进我的履历表，连逗号句号
用的都是星星和月亮
十
如今——
某些幸福与黑暗
势不两立
黑灯瞎火的夜晚
已经变了样子……
作者简介：田均德：黑龙江省克山县人。诗歌和奇石爱好者。感性做人，理性处事，天性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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