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小时候如果写作文的时候引用这样一个生动的词，一定是带着卖弄和炫耀成分的。我们在彼此的毕业留言册上都绞尽脑汁写一些不甚了解的诗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诸如此类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句子。此刻，当我在这个异国的小镇，秋已深，窗外落叶满地，断续的鸟叫声，当我再写下这几个字时，心头别有一种滋味。物色旧时同，情味中年别。

        九四年春节前后，上映了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王启明在纽约街头怒吼，人们脚步匆匆无人观望，演员姜文说一开始是演戏，演着、演着就真的开始边骂边吼了，因为纽约人的冷漠，在那样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下居然没有人看他。其实，屏幕外的观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电视机里演员们卖力地演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过新年的人们穿新衣、戴新帽，携家带口走街串巷，也在俗世中卖力地活着，电视剧成了背景音乐和道具，意义和鞭炮并无两样。我看见年画上胖乎乎的孩子们穿着笨拙的棉衣棉裤和棉鞋，一边捂着耳朵，一边点炮，心里就觉得欢喜和亲切，我们的童年就是从这样的年画里走出来的。过年

的时候，到处是红灯笼，红红的春联，大人小孩都很忙，忙里透着希望和兴奋，这是现在的人们不能想象的快乐，真真是“普天同庆”！那时的人好单纯，过

年就是过年，马上排除一些烦恼和嫌隙，不再想其他，专心过年。家家户户早就准备好了各式各样的饭菜，以备随时操作，接待客人，数不清的糖果和零食，我每天都把棉衣的口袋装得鼓鼓的，像喜欢储存粮食的小松鼠。每年吃完年夜饭，午夜，母亲都要拉上我到十字路口给姥姥姥爷烧纸，空荡荡的大街上没有行人，只有和我们一样告祭亡灵的人。母亲在地上画个圈，边烧纸边拉家常，就像给姥爷他们说话一样。第二天，烟花炮竹和满地烧过的纸钱混杂在一起，飞扬在大年初一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让我在这大过节的不合时宜地感到一丝落寞和凄凉。多年后我看见电影《霸王别姬》里程蝶衣给她死去的娘烧纸，还烧了一封信，一点儿都不陌生。这就是中国人的世界，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神，只是一个人情的世界，总能让你在生死无常之间体会到人生的心酸和温馨。

北方的冬天好冷啊，我围着围巾戴着着帽子和手套，穿着奶奶给我做的棉衣棉鞋，活像那年画里的娃娃，在雪地里疯跑，像一头小鹿一样给早晨无痕的大雪踩上一串脚印。棉鞋湿了，回来奶奶把它脱下来，边嗔怪边给我放在炉子上烤，把我冻红的小手放在她的咯吱窝下面暖。奶奶的针线活做得并不好，但是她总是夜以继日地纳鞋底，如果有人回老家汉中，就让他们给我在汉中的答答们带回去，就像电影里演的情节一样，鞋到心到。奶奶做的鞋底很厚，我在教室的走廊给同学们表演“芭蕾舞”，一时间同学们奔走相告我的鞋可以毫不费力的立起来，求着让我表演。只有这厚厚的鞋底能让我关联起和奶奶的记忆，就

像日剧《大奥》里面，小将军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他对母亲唯一的记忆就是和服上的花纹，于是他喜欢摩挲宫女和服上的花纹，口中喃喃地念着妈妈。奶奶虽然针线活不行，但确是极为讲究的，出门时总是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黑发卡夹好，然后再抹点头油，我上学前也偷偷地抹点那散发着浓重香精味的头油，那是我对时尚最早的理解。孩子们的世界真是奇妙。我想起儿子看着面包车呼啸而去，站在后面久久凝望着，感叹道：“好高档啊！”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座位多，我忍不住揶揄他，那你应该喜欢公交车。而我们那个时候连公交车都很少坐，毛毛说我们的童年是在自行车上度过的，自行车上就是一个家。有一年春节，爸爸用自行车一前一后带着我和堂弟去朋友家拜年，我们穿着新衣新鞋美美地坐在人家家里吃零食，心中却焦虑万分，期待发压岁钱。结果等我们快要告别的时候，在一片送别的混乱中，他们才把包着压岁钱的红包塞到我们口袋里。我和堂弟出门马上查看红包，整整十元，我们攥在手里兴奋得不得了，仿佛一夜暴富的人倒不知道该买些什么了。

除了似水流年，我们其实什么也没有。我想起一首小诗，“月光照在你脸上，一个银灰色的姑娘，月光至今照在你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