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叨叨

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是祭文的典范。我一遍一遍地讲，每次讲，都有新的体会。我像自言自语，又像对学生说：这哪里是祭文，这是对侄儿的絮絮叨叨……

讲着讲着，很多事情都明白了。

前几天去寺庙，朋友说香的味道真好闻！是吗，我一闻到香的味道就想到死人。三岁的时候姥姥去世，这个记忆太强烈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后只要一闻到香味，就联想到死，甚至恶心。

后来看到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我”因为面包的味道引起一大片记忆，我才明白记忆和味觉的关系。小时候，每年，大年三十，当一家人团聚，整个城市炮声响起的时候。母亲这时匆匆忙忙拿上提前买好的纸钱，说，我要给你姥姥姥爷烧纸去。我觉得很好玩，就要跟上。

十字路口，母亲画个圈，烧纸，然后絮絮叨叨，如话家常一般把这一年家里生活的变迁“汇报”给姥姥姥爷，尤其是我还好。她也不悲伤，完全像跟活人说话一样，年幼的我只觉得好玩，和过年一样好玩。年纪渐长便不去了。

母亲经常调侃我从小是个“白眼狼”，她说姥姥去世的时候我才三岁，哭得最伤心，但是嘴上却不停说：没人给我做饭了，没人给我做饭了……我二十多岁刚工作时，新婚的同事回老家参加公公的葬礼，她说她哭得也很伤心，这之后便谁也指望不上了，要靠自己在这偌大的京城立足了。多年不见，她告诉我这几年在北京置办下的家业，我看着她脸上洋溢着对生活的满足和这些年的历练，就想起多年前她说的话，那时我们都未经世事。

每次回家，母亲依然是跟我絮絮叨叨，告诉我院子里的一些人世变迁。我们这个小院人口比较固定，像费孝通笔下的乡土中国。一次，聊到孙姨一件好玩的事，我们笑了半天，孙姨就住在一楼。我问孙姨还在楼下住吗？母亲马上正色说，你在北京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我心情好的时候，就听几句；心情烦躁时，母亲一说这些，我就上纲上线，开始“教育”，那都是人家的生活，好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母亲便不好说什么。近日，看见书上说，所谓“承欢膝下”就是摸着老人的脾气秉性，顺着他们说话，让他们开心，承的是他们的欢。我很惭愧。

朋友约我吃饭，我说那咋办，我妈让我回家吃饭，不吃她该不高兴了。朋友说，那就去你家吃呗，反正我也想阿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