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归鸿

日本诗人有诗云“一种风流吾最爱，六朝人物晚唐诗”。我研究生和博士期间研究的都是六朝方向。鲁迅和宗白华先生写了大量文字来论述“魏晋风度”，其实简而言之就是“做自己”！

为什么不顾一切的，别说抛弃荣华富贵，就是抛弃生命也要执着地做自己，魏晋士人（当然也不排除假名士，现在也有）真的爱生命，对生命无比深情、眷恋。

很多人写不好诗，因为“心缠机务，虚述人外”，明明心在名利场，还表现出一片淡然的样子。心灵别扭，作品也让人看了别扭。或者太用力了，贾岛孟郊那种苦吟派就是，用力是因为极度渴望外部世界的认可，反而在追求的过程中失去了本心，艺术境界自然也落于下乘。

嵇康的“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历来被人推崇之至。目送归鸿，他追求的不是外在的，是一种心灵的自得，与外在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了。后来李白的“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还有一点执念，一定要在现实世界里抓住点什么，但是嵇康的“目送”，全然无所谓，有或没有，在或不在，都不重要，诗人只在乎此心的感受，此刻便是意义。

至于“手挥五弦”，是我接触到古琴以后才理解的。古琴是给自己弹的，中国艺术精神是相通的，古琴的美也在于“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天音禅心，外在的荣辱得失都放下，才能理解古琴的真趣。阮籍咏怀诗中有“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这个琴就是古琴，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弹琴。那么能和嵇康的心境一样吗，在嵇康手挥五弦时，他心中一片澄明，是“空”，空故纳万境，亦是“天地”……

不过，嵇康也是孤独的，当你参透了人生、天地自然的本质，悠悠天地间，你是多么渴望一个可以交谈的对手，然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说给听不懂的人，还不如不说，于是游心于寂寞，在天地自然无尽的大美之间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