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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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想到，居然被花滑圈粉了。
最近不小心看到了羽生结弦的花滑《SEIMEI》（“晴明”，安倍晴明的晴明；脱胎于电影《阴阳师》(2001)，梅林茂编曲。），好看到词穷。
《SEIMEI》整套表演下来，美感（真·平安·贵公子）与技巧（虽然看了动作解说，依然不是很懂）并重；现实与漫画重合——就怎么说呢，野村万斋的长子野村Yuki继承了狂言师的名号，柚子（Yuzuru）则继承了“阴阳师”的名号。
看松子的节目我才知道，柚子打算滑《SEIMEI》之前，是正经八百向阴阳师本师野村万斋先生拜师取经来的。
比如跳跃，万斋先生当场示范了《三番叟》里的跳跃名场面——鸦飞（鴉飛び）；而这种轻盈的感觉也被柚子应用在《SEIMEI》的两周跳接三周跳接四周跳动作里。
比如pose，柚子在滑《SEIMEI》的时候，有个固定的pose。这个pose完全拷贝万斋先生在电影《阴阳师》片尾的那场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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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番叟》
《三番叟》是个什么东东？
《三番叟》是一项非常古老的演出剧目，官方说法是祈求天下太平、五谷丰登的神舞，个人感觉和跳大神儿并没有本质区别。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怪力乱神真的好有趣。
电影《阴阳师》结尾部分万斋叔的即兴神舞很大程度上就采用了《三番叟》的步法；那大袖子忽忽闪闪的，尽管万斋叔穿着厚重的和服，竟然get到了身材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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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的能乐和歌舞伎剧目中都有《三番叟》。能乐中，分为《翁》和《式三番》。
《三番叟》一共仨出场人物：
翁（白式尉）
千岁
三番叟（黑式尉）
万斋叔表演的是《式三番》中三番叟部分，戴黑式尉。
一般来说，能剧当然能乐师表演。
但《三番叟》是很特殊的剧目，前边说过它是祈求五谷丰登之舞，是级别非常非常非常高的神圣仪式。在能的《三番叟》中，规定由能乐师担当“翁”和“千岁”角色，而“三番叟”一角必定是由狂言师担当。
虽然不太看得懂，但是被万斋叔的气值拿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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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一旦得知这是个搞祭祀的项目，其实看懂看不懂也不是很关心了。我比较关心那吹笛子的大叔好像从起乐就没换过气儿，真的大丈夫？以及万斋叔的鸦飞三连跳稳得一批——第一跳第二跳走轻盈路线，第三跳要掷地有声地炸裂落地，这也是万斋叔在指导柚子时给出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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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飞，来自五十多岁大叔的轻盈跳跃。
在平昌冬奥会上也能看到鸦飞的影子。
能与狂言
一般来说，虽然能与狂言共同构成能乐，但能乐师与狂言师仍是独立活动的。
能与狂言的区别大致主要有以下几点：
1.能的演出一定会戴面具（おもて），狂言大部分演出不戴面具（倒也不是素颜，我想粉底还是要打个一层两层的。），也有戴面具的，比如小猴子、小狐狸、狸猫、以及《三番叟》里的黑式尉。
2.能的主要表演形式是歌谣和舞蹈，狂言则以科白为主。
3.能的受众自古都是上层人士，比如战国到幕府时代的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等人，都是能乐的拥趸。有关这三位大佬欣赏、评论能乐的记录，散见于相当数量的文献记录中。
4.狂言多取材于市井，故事也多是滑稽剧。
能的剧目多为悲剧，或者正剧，不能再欢乐了。这是由于能的演出剧目多取材于《平家物语》或《今昔物语》。
前者是古典文学里程碑之军记物语，中心思想就一个——诸业无常。基调基本就这样了，那以《平家物语》为故事的能乐能欢乐到哪儿去呢。
《平家物语》冒头文了解一下~
祇園精舎の鐘の声、
諸行無常の響きあり。
沙羅双樹の花の色、
盛者必衰の理をあらはす。
奢れる人も久しからず、
ただ春の夜の夢のごとし。
猛き者も遂にはほろびぬ、
ひとへに風の前の塵に同じ。
要看懂这段日文，有中学文言文功底就够了。
我们划关键词：祇园精舍，诸行无常，沙罗，盛者必衰，奢，春，夜，梦，尘。
够了。
翻译成中文，差不多就是~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人生于世，黄粱一梦。#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平家物语》主要讲述了源氏和平氏两大武士集团抢地盘抢银子的故事。有权谋有战争，四舍五入可以看做是《史记-本纪》+《三国演义》。缺点是内容太散了，人名姓氏官名本名地名历史事件，看着真的劝睡啊。
后者，由于篇幅有限，就不说了叭。
这么看来《三番叟》真的好特别。
幽玄
能乐的风格（据说）含有幽玄美，甚至能乐带盐人世阿弥把“幽玄”作为能乐表现的最高原理来看待。
日式美学三板斧~幽玄、物哀、寂。
幽玄最早显然来自唐诗——
骆宾王《萤火赋》中的“委性命兮幽玄，任物理兮推迁”的句子。
晋代谢道韫的《登山》诗中也有“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器象尔何物……”
后来用于评价深受唐诗影响的和歌。
和歌写作，讲究“景气”。
此处“景气”是个日语意向，表示“景色、景致、风光、韵味”的意思。
举个栗子（好像是室町时期正彻说的）~
春花上要有霞光，秋月下要有鹿鸣，篱笆的梅花上要有春风之香，山峰的红叶上要降时雨，此可谓“有景气”。
中文里我能想到的类似意向大概就是“凉风有信，秋月无边，”（划掉）；是“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
正彻说，在和歌中，“倍寂寥”、“思故都”等用词“既已入幽玄之境”。
害，不就是——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自古逢秋悲寂寥”
嘛。
正彻评价和歌，“舟行大海上，放眼望故乡，云井岸上挂白云”，评曰“呈幽玄之体”。
害，不就是——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嘛。
个人感觉只要我唐诗背得足够多，总能找到对应的中文。。。
能乐论中的“幽玄”的概念，大体不外是歌学中的“幽玄”的运用而已。
根据大西克礼的理论~
#到了世阿弥，“幽玄”的意味往往偏于优美的方面。概括地说，世阿弥基本上是延续了定家以后（和）歌道中作为样式概念的“幽玄”意味，主要强调“优美微妙”这一点。#
#人之中，像女御、更衣、舞伎、美女、美男，草木之中像花草之类，凡此种种，其形态都是“幽玄”的。#
安妮薇，了解“幽玄”的价值，对于更好理解传统艺能也许大概说不定是有些帮助的。
野村万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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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叔主业是狂言师。
他是狂言师二世野村万作（已经84岁高龄了）与诗人阪本若叶子之长子，狂言师六世野村万藏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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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更可能从狂言以外的各种渠道认识这位叔。
比如原定2020年夏季举办的东京奥运会开幕式总导演。
比如日版《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的菠萝探长。
比如日版《哈姆雷特》里的哈姆雷特。
比如黑泽明的电影《乱》里的不具名美少年。
比如话剧《上海月亮》中鲁迅的扮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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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至少，《阴阳师》里的安倍晴明。
和泉流狂言师野村万斋，在狂言界肯定是一番顶流。
比较神奇的是，即便完全不了解狂言和传统艺能的人，也非常熟悉野村万斋。
虽然是狂言师，电视剧、电影、舞台剧，综艺吃播……万斋叔一样也没落下。而最广为人知的角色，当属2001年电影《阴阳师》中的安倍晴明——万斋之后再无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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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与传播
狂言产生初期是面向一般庶民的一种文娱方式，内容取材也多是无名之辈的日常小事。
但在今时今日，相对于电影电视，狂言算是比较高雅的艺术表现形式。
作为狂言师的万斋叔积极活跃在狂言以外的舞台上，对于原本对传统艺能无感的人群，是个接触传统艺能的非常好的切口。比如~啊，原来这个狂言是安倍晴明演的啊，管ta讲什么的我先看看叭。
而在向大众普及传统艺能的过程中，如何保持传统艺能的纯粹性，就显得十分微妙了，某种程度而言“出圈”与“传承”是把双刃剑。
京剧同样面临类似的窘况，之前参加王珮瑜的一个见面会，瑜老板自嘲的：“听王珮瑜的都不是真正懂京剧的，甚至可能是最不懂京剧的那帮人。”
但是王珮瑜真的让更多的年轻人知道京剧，对京剧产生兴趣，并且喜欢上京剧，甚至能够荒腔走板地唱上几句，嗯，十之八九是“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狂言这种奇奇怪怪（中世纪语言，并没有直接的、直白的、强烈的刺激）的艺术形式，竟然在B站上有资源、有弹幕，显然离不开万斋叔的努力推广和盛世美颜。
非常直观的对比，同样非常厉害的大蔵流狂言师·茂山宗彦（しげやまもとひこ），我就真的不太熟（认）悉（识）。
而能乐师，就更低调了。基本只是圈地自萌。
查了一下，比较年轻的、有名的能乐师，有位武田宗典。看履历不明觉厉，形象也很正。嗯，大众知名度确实和万斋叔不是一个流量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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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想说什么呢，一种文化，一种艺术形式，首先，ta得活着，活下去，再谈传承和发扬光大。
精英的宿命
如果不是万斋叔，我都没发现纪录片这么好看。
NHK制作的纪录片，《父子三代》、《职业人的作风》非常好看。片长合适，内容丰富，好多万斋叔的怼脸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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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师徒再父子。
在日本，传统曲艺能乐、歌舞伎、净琉璃的排练叫“稽古”（这是个日语词，其实就是rehearse）。
和普通的训练场地不同，在这个特殊的场地里，父子、亲情的关系都是往后排的；一进排练场，是师徒不是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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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斋叔说小时候上台因为表演不到位，幕布降下来后曾被父亲野村万作先生在后台狠狠斥责，用扇子打更是家常便饭，扇子打断不老少。
为什么万斋叔抬手甩扇子，一抬手就是正正好的角度，就正正好好好看？
被打出来的，几十年的身体记忆了。
万斋叔的长子Yuki也十六七了，看上去文文弱弱一枚普通高中生，除了，晚上有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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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ki3岁的时候第一次登台，饰演一只小猴子。野村家的小孩（男）都是从小猴子开始自己的艺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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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后的Yuki常常有表演不够好的时候，于是常常被叔骂，此时心疼Yuki一秒钟。
60后的万斋叔，在艺术道路上也并非坦途一片，比如有场饰演狸猫的戏，万斋叔自言状态总是不对，尝试了很多次才敢登台；比如对某个表演，万斋叔刚提出一点儿自己的想法，就被严肃的万作爷爷批评得不留情面，顿时感觉Yuki受的那点儿委屈也没有那么不能忍受嘛，这么优秀的万斋叔，还不是被亲爹和家族使命折磨得活蹦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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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职业人的作风》里，万斋叔和Yuki 对戏的时候讲台词“你要知道，这是你的宿命，balabala……”。
就是这段台词，把叔自己给讲哭了。大约是想到自己的宿命，想到Yuki 的宿命，想到野村一族为了和泉流狂言的传承所必须背负的使命。
Yuki曾经问过万斋叔“我为什么不得不学习狂言，表演狂言？”
这也是万斋叔曾经想问自己父亲的问题，不过含蓄内敛的60后终于没能问出口。
纪录片《父子三代》里，万斋叔用不太像回答的回答回答了这个问题：为什么不得不学习狂言，表演狂言？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做了。那就做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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