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一天，下午五点还不到，明晃晃的日头还离西边的山顶尚有一丈远，小道上，地上，甚至树上都是散发着热气，地里的菜都垂着头，树上蝉的鼓噪声倒是很热闹。一个中年女人，身后跟着四个半大小孩，扛着扁担，一头晃着几根绳子，手上皆拿着勾镰，向东南面的山走去。
生产队的劳动时间是这样的，早上天亮，社员各自去黑板上看派工单，队长负责把全村社员分配到他认为合适的地方去干活，近的在家门口，远的走路要一个小时，轻的活去除草，重的活去担粪，社员看到写着自己名字的木牌在哪个任务栏就去那里做事，全村社员并无怨言，当然，有怨言也得去。中午回家做饭吃饭后，并无休息，马上又去田里地里，下午四点收工，结束生产队的劳动。回家做饭吃饭后就是自由时间，你可以休息睡觉，当然是没有人睡觉的，晚上连电都是八点到十点才供的，大把时间睡觉。一般的做法是赶紧做饭吃了，去家里自留地刨地种菜，去远处的山上割芒草，晒干了去趁墟卖钱。很奇怪，都说“一日三餐”，这个小村子的人只吃两餐，也是这么生活着。
今天是那个八口的寻常人家的寻常的一个下午，父亲去自留地里经管着那菜园，那可是家里用钱的聚宝盆呢，马虎不得；而母亲，就带着四个半大的小孩，到那东南面凤凰山上去割芒草，今天他们去的地方叫“万头猪场”，是公社办的养猪场，号称有一万头猪，具体多少，估计谁都不知道。剩下两个最小的小孩，就负责在家煮猪食。
去割芒草是每个小孩假期必须要做的事，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好像吃饭睡觉一样，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当然，父亲如果地里忙不过来，也会临时抽人的，父母就像生产队队长一样，给小孩排工。
到凤凰山去割茅草，是每个小孩最喜欢的选择，皆因那里有好多茅草可割，有很多野果可采，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鸟儿，自然有好多鸟窝可掏，有好多鸟蛋可捡，当然，建立在这么多玩儿的前提是要割够多的茅草，不然自己都不好意思去玩的。老四前几天不小心把手割了，用草药包着，自然就派定了做翻晒茅草的工作，等于间接也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前面的工作或者玩儿了，土坎上的刺莓很多，老四一会就拿一把，顺着妈妈哥姐的顺序，一人发几粒，这是她最喜欢干的活了。待老四发第三遍的时候，母亲说：“你要留点回去给妹妹们啊。”老四一脸委屈而聪狡地说：“妈妈，我这里有三个野番石榴，好大，快黄了，肯定很好吃，我是留给她们的”。母亲：“嗯，记得吃野果的时候用口哈一下。”，就继续去割芒草了，她在算明天可以挑多少干草去趁墟，预计能卖多少钱，除了必须买的东西，还能存下多少？双手并不因脑子在想事情而闲着，机械般准确配合，右手的勾镰像长了眼睛般向草根贴土的地方下刀，左手灵活地把割下的草拢在一起，在她的后面，一排整齐的茅草躺着，像田里刚割下的稻谷一样，在逐渐西斜的日头的照射下，发出动人的黄色的光。
而这时节，老大想的是，明天是初八，父母早答应了让他和老二，就是大妹，一起跟母亲去趁墟，当然，是一人挑一但芒草去卖，重要的是，他们两人卖芒草的钱由他们支配！而一想到这些，老大就激动无以。他想去趁墟，想看看那些专门卖猪仔的地方，一只只黑的白的花的小猪，装在小小的猪笼里，大胆的就半闭着眼在哼哼，胆小的就吓得发出“杀猪”般的声音，想到猪笼里的小猪发出“杀猪”般的声音，老大禁不住笑了起来；还有那牛市，一头头健壮的牛，气昂昂地立在那里，鼻孔里偶尔喷着粗气，粗大的舌头左右舔着嘴巴鼻孔，扬起两尺长的光亮的尾巴，左右开弓啪啪地打着牛背上赶苍蝇，牛中在不停地跟看中牛的人推销着，还不停地两个人握拢着手比划着谈价钱；对了，还可以去看看那个补锅的老头，那真是一门好手艺，一个沙透了好几处地方的铁锅，他先用锥子把孔或裂缝锉大，把孔或裂缝周围的薄的锅铁都锉掉，然后拉着那个小风箱，把火上的坩埚里的铁烧成铁水，然后把锅扣过来，左手拿个皮的还是粗布东西往底下一托，右手拿个勺子舀起铁水，飞快起浇到孔或裂缝里，趁铁水没干，用湿布迅速地一抹，铁水就与锅弧度平了，不妨碍炒菜，这手艺真是称得上一门武功，按说这武功父亲也会，可是很少见他施展，所以老大只能趁墟的时候才能去见识；吸引老大的还有打铁的铺子，有犁头，有锄头，有耙，有镰刀勾镰，反正农村里用到的东西都能用融化了的铁水打出来，那个掌锤的壮汉，打一天都不累，铁星子溅到他身上也不痛，也是一个有武功的人！可是老大对打铁匠旁边那个磨刀的老头并不感兴趣，就磨个刀，并不显出什么高明之处，不过，他唱的“铲刀，磨铰剪…”这句歌，倒是抑扬顿挫的。其实，老大很想见到的人是那个帮母亲治好了膝盖的卖武功卖中药还帮人治病的三乡郎中，母亲因劳累过度，三十多岁膝盖上面的“菠萝盖”就经常脱下来，人就不能动弹，后来趁墟时候遇到一个三乡的走墟郎中，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给治好了，还说他不是本地人，万一母亲发病就比较麻烦，就把这武功教给父亲，后来几次，母亲在田里地里发病，也是父亲依那个郎中所授的武功，把母亲膝盖正位，你说，这真的算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吧。虽然那老人很久没来了，可是万一他要来了呢？见识一下他给人治病也是老大念念的事。不过，要依老大最想去的，还是新华书店了，那里有好多书，在学校里只有语文算术，可是书店里真的有好多啊，除了小人书，上次趁墟看上了一本打鬼子的小说，要一块六毛四，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把它买回去呢？想到这里，他歪过去跟在休息的大妹商量：“妹妹，你明天想要买什么?”大妹说：“我想买本小人书，再给妹妹买点钉钉糖，云葛膏或者光酥饼，你说好不好？”老大说：“那我们明天多挑一点，我挑八十斤，你挑六十斤，一共一百四十斤，算三块一担，可以卖四块二毛钱，可以买很多东西了。两公里路，歇三四回可以到墟了。”商量一阵，两兄妹似乎已经讲好了，不时地传出笑声。
待日头已经舔到西边的山顶时，母亲招呼小孩拢近，要去前天割茅草的地方，捆绑经已晒干的茅草，挑回家，准备明天去趁墟。日头把大大小小五个人影拖的长长的，风也没那么热了。老四的兜里鼓鼓的装满了野果，很高兴地说：“妈妈，我掏了十六个鸟蛋，回去煮了吃。”母亲问：“有小鸟的窝没有去搞坏吧？”老四说：“没有，让它们长大了生蛋给我们捡。”
坚持是一种美德，关注是一种力量，喜欢是一种鼓励。谢谢关注《辉哥茶炉》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