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是条黑狗,浑身上下全黑,不掺杂一根杂毛,连眼睛都白少黑多,人们说它从小钻灶孔,可是它不脏,可是钻灶孔那是猫干的,硬要说它钻灶孔,它觉得很憋屈。明明是黑狗,爷爷为什么叫它大黄呢,也许是大王吧(我们那里王与黄同音)。
在老家,黑狗辟邪,爷爷对它宝贝得不行,他也只跟着我爷爷,简直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就差点睡在一起了,可是奶奶不准,这是我猜的。
在三姑出嫁的那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三姑在九兄弟姐妹中是最矮小的,她笑嘻嘻地说从小做农活,担东西给压的,言语中不见一点怨气,平淡懂事的语气让人心痛。
三姑的丈夫是一个退伍军人,怎样认识的我无从知道了。在隔壁镇,一个靠近北江的小农村,叫起凤环。
结婚的那天,爷爷选了个下造稻谷快收成的日子,我想爷爷是不想他三女儿一嫁过去就挨饿,可谓用心良苦。
响了两挂十八响的鞭炮,接亲的人来了,一套繁琐而隆重的仪式必不可少,又响了两挂十八响的鞭炮,接亲的人走了。
走之前,三姑咬着牙忍着泪对父母说:“爸,妈,稻谷黄了我会回来割谷子的”。
熙熙攘攘的人谁也没注意,大黄摇着尾巴跟在接亲的人群后面。出了村,送亲的人发现了,把它撵走,它就乖乖地跑开了。
沿着弯弯曲曲的官路,接亲的送亲的十几台单车把队伍拉得很长,大姑娘小伙子们趁机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一路欢声。三姑坐在单车后座,举着大红的喜伞,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那时候想得再多也不过是想着怎么能填饱肚子罢了,也许还有对新生活的憧憬。
始终在距离半里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一条狗,黑狗,正是爷爷的大黄。
走在路边的田埂上,大黄左嗅嗅右嗅嗅,不时地抬起后腿,挤出一两滴尿,那是回家的记号。路上的稻谷快黄了,嗅着新谷的香味,大黄心情很好,一路上在溪边不时地喝几口水,不是贪图水的清凉,而是怕尿不出,路可真远,到时候找不到回家的路可是大事。
大黄是走在路的左边,靠山的边上,因为大黄的身子太矮了,还没有稻谷高,走在高处能看见路上的接亲的人,相反,走在低处要抬头走路,低头看路,累脖子。
走了两个多小时的样子,大黄看见接亲的人进了一个村子,连忙抬起后腿,狠狠地把尿都撒完了,大黄知道,三姑到新家了。心里默记了来时的路,还好,那里过了河,那里转弯,那里过了几个山头都记的清清楚楚,就赶忙快步跟上去。
三姑丈也是一个苦命人,从小父母去世,好在有个契妈(干妈),把他从隔壁村接过来,含辛茹苦地养大成人,又考了兵,结了婚。当契妈的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三姑丈性格好,整天笑眯眯的没有一个兵的样子,退伍后在深圳华侨大夏当后厨,当时也是一个铁饭碗,听说安顿好以后三姑会随他去深圳安家。一想到这里,一想到稻谷黄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帮父亲去割谷子,三姑的心越发地不好受。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小山村一片寂静。三姑按照一个好媳妇的惯例,早早地去倒夜壶了。门刚一打开,一团黑影呜呜地冲她叫,三姑差点失手把夜壶摔了,定睛一看,原来是爷爷的大黄。三姑一下把大黄抱住,那个亲啊,大黄一直低着头在呜呜地叫,好像对三姑说:“别怕,有我呢。”
把丈夫叫醒后,两个人啧啧称奇,这么远的路它是怎样跑过来的呢?哦,肯定是跟接亲的人过来的。
三姑寻思,阿爸不见了大黄可能急死了,自己和丈夫又不能回去(按俗,新娘要三天才回门的),最后想出一个办法,让他丈夫带着狗回到村头,放下,再回来。果然,坐在单车后面的大黄一到村口,连忙跳了下来,冲着姑丈叫了几声就跑开了。
神奇的是,一到晚上,大黄乖乖地卧在三姑门外,一到天亮,三姑喂过它一顿好饭,它又走了。
黑狗大黄每天走二十多公里的路,晚上去天亮回来,来回两个镇去陪我新婚的三姑,直到半个月后谷子黄了,带着三姑丈和三姑回来帮爷爷割稻谷。
那一年,谷子丰收,少见的好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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