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彩缤
图：梁早早
上初中的时候，特别喜欢写文章，学校的好多老师和同学都认识我。
有一位叫解百胜的老师，他当时带的初三的语文课，我在初二，和他的女儿解平在一级，解平认识我。
可能是解平偶尔在她父亲面前提起我吧，有一段时间我的语文老师因为有事，解老师代了我们几天语文课，我才和解老师慢慢熟悉起来。
解老师得知我特别喜欢文字，有一次下课后对我说，他的办公室有很多文学书籍，如果我想看，可以随时去他哪儿看看，当然，也可以带回家看。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父母没有那个闲钱给我买书，除了语文书上的课文，我很少读到文学类书籍。听到解老师那样说，我特别开心。
上初三后，开学了大概有一个星期，我去解老师那儿拿来了一些书籍，有一本《中国当代文学概论》和《世界文学简史》，以及鲁迅的《朝花夕拾》等六本书。
拿那些书的时候，我一再向解老师保证，看完后在第一时间还给解老师。
解老师微微笑着说，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慢慢读。
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拿到解老师的书的一星期后，因为学校要补课，要教三块钱的补课费，我没有钱，就回家了。
解老师的女儿没有和我在一个班，不知道我不读书的事。过了一个星期，才听她班上的同学说了我的事，然后才告诉了解老师。
我离开学校的时候，没有和解老师告别，只是想着把我在他那儿拿到的书在最短的时间内读完，然后尽快还给他。
后来，我们村和我一起玩到大的一个女孩芝侠，她知道我不读书了，怕我心里难受，就把我叫到她家去玩。
芝霞的父亲当时是教育局局长，家里有好多书，为了给我解闷，芝霞指着那一大摞一大摞书籍说，你随便给你选几本，读完了再给我爸还回来，他叮咛过我，不要随便把他的书卖掉或者借出去。
我挑了几本《收获》和《十月》，带回了家。
那一段在家的时间里，我一会儿读读解老师借给我的书，一会儿读读从芝霞家拿回来的书，那些美好的文字浇灌着我渴望知识的心田，让我深切的感受到了文字的美好，感受到了文字带给我的力量。
当我把那些书快读完的时候，有一天，我家院子来了一个收破烂的，看样子有三十岁左右，很年轻。她在路边看到我坐在门口看书，远远的问我：“你家有没有破烂？”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
她继续说，你也喜欢看书啊？我也喜欢看，但因为家庭经济的原因，没有读到初二就回家了，现在靠着收废品赚钱，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所以想买书也没有闲钱。
听到她说这话的那一刻，我感同身受。读书没有书读是多么痛苦的事啊？
我问她家在哪个村，她给我说了，在哪个村哪个队，还说了她的名字。
我一听，离我们村很近嘛。赶紧对她说，我这里有一些书，也是借别人的，如果你喜欢读书，先拿去几本，看完了再给我还回来。
她听到我这样说，很开心的对我说：“谢谢你！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心底善良的女子。我看完了一定给你还回来。”
我叮咛她：“我家就在这儿，你随时还回来来就行，如果你还书时，见不到我，给我的父母亲也可以的”。
我把那些书装在了一个袋子里，双手捧给了她，她非常开心的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她一再对我说：“你放心吧，如果我不还你这些书，你可以随时去我们村子找我。”
我说：“没事，我相信你！”
过了一段时间，解老师听说我不读书了，还问过我们村一位女孩我的情况。
后来，解老师因为要考试，需要那些书籍做参考资料，就让我们村的那位女孩把我从他那儿拿的《中国当代文学概论》和《世界文学简史》给他捎回学校去，其它的几本书他不要了，就算送给我了。
我这才想起了那位收破烂的把那些书拿去了，还没有给我还回来。
我去她给我说的那个村子去找她，说了她的名字，找遍了他们村的角角落落，那个村的人都说不认识她，他们村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我一下子慌了神。
解老师要考试了，需要那些书，我该怎么办？该怎样向他交代？
我给我们村的那个女孩说，你见了解老师就对他说，彩缤去西安打工了，把那些书带到西安去了。
正在我发愁着没有办法向解老师怎样交代时，芝霞也来到我家，说他爸回来了，找那几本《收获》和《当代》，她给她爸说她借给我了。
看到芝霞的到来，我实在没有办法向她说出实情。支支吾吾的，语无伦次，即使想编一套说辞来，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芝霞看到我这个奇怪的表情，大笑着说：“咦？你这么喜欢那些书？不想还了？想占为己有？那好，我回去给我爸说说，送给你算了。”
我不知道芝霞回去后是咋给她爸说的，反正，她后来再也没有向我要过那些书。
但是，解老师两本书一直是我心里的病，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梦到解老师问我要书，虽然，我从来没有在梦里看到他凶巴巴的样子。但毕竟，我做了错事。
有一次我又梦到解老师问我要书，被吓得哭醒了。母亲问我咋了，我说，梦到解老师问我要书呢。
母亲问我，解老师是哪儿人？我说是丁村的，和我舅家在一个村，并给母亲说了解老师的名字。
母亲听了，笑了，说我的解老师和她是一起玩大的，去年春节她回我舅家，还在村口见到我解老师了呢，我解老师远远的看到他，就喊她姐姐呢，还和小时候一个样。
母亲让我好好睡觉，不要怕。她见到了解老师，给他说说。
母亲那天从去了我舅家后，回来了，说她已经给解老师说了，并对解老师说了我做噩梦的事。
解老师听了我母亲的话，笑着说：“姐，原来彩缤是咱的女子呀！没事，你回家后给娃说说，我在另一位老师那儿已经借到了那两本书。姐，咱一起从小耍到大的，别说娃是咱的女子了，就是单纯是我的学生，我为了这事，也不会怪娃的。”
母亲从我舅家回来了以后，给我转述了解老师的话，我的心里才轻松了一大截，再也没有做过解老师问我要书的梦。但我做的那些蠢事，和对解老师的愧疚，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一直刻在了我的心里。
后来，我去西安打工了，买了一本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还没有看到一半，我的一位同学去看我，说先让他看看，拿去后再也没有还给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那本书，只是希望他不要把那本书当做破烂一样的卖掉就行。
后来，我结婚了。结婚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我买了池莉写给她女儿的书《怎么爱你也不够》和路遥的一套《平凡的世界》，我们村的一位姐姐借去读。
记得那段时间我向借我书的那位姐姐要我的书，她异常平静的说：“你哥看了，然后不知道把书借给谁了。现在想不起来了。”
哦，她说得那么风平浪敬静，却不知道我失去爱书后心里是怎样的波涛汹涌？也才深刻的体会到了解老师当初把书借给我后，他那些书一去不复返时他的心情。
借书不还，和借钱借其它东西是不一样的。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某某借了谁一本书，没有还，受过那别人骂的。
所以，我更不能骂了，只有在心里叹气，有时候，会气笑了。
现在我书柜里有好多书，有从未谋面的文友寄的，也有我自己购买的。每一本，我都格外珍惜，看看哪个收破烂的还有本事骗走我一本？看看还有哪一位借我书后把我的书弄得不知身在何处？
想想自己曾经干过的蠢事，挺好笑的。
不过，也挺怀念曾经那个单纯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