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老婆住院的时候,因为床位紧张,住在外科六楼的走廊上。
走廊上有走廊上的好处。
首先,比病房里空气好,自然风从大楼这一头,吹向大楼那一头,拂过身边的时候,闭上眼,张开鼻翼,贪婪地吸两口,能明显感觉到有别于医院味道的一种清新。
病房里虽然有空调,但初秋的天气,有人怕冷有人怕热,怕热的开了空调,怕冷的立刻反对。因此,干脆都不开,空调成了摆设。
其次,走廊上还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风景。
比如新来的病人,可以从家属脸上的表情,看出伤情的严重与否;比如急匆匆走过的男医生或者女护士,从TA们的背影猜测TA们的收入;比如迎面走过来的那些健康人,是来探访哪张病床的哪位病人。。。。。。
最重要的一点,是走廊上的病号多,远远近近,病情轻的,可以围过来相互八卦说笑,让沾满晦气和无聊的伤痛的日子,变得些许生动和欢乐起来。
1
住在走廊对面的,是一个16岁的男学生,被车撞的,伤不重,都是些皮外擦伤,但暂时行动受租,不能走路。
我问他:肇事司机帮你交了住院费没有?
他说,那鸟毛司机是个穷鬼,开的是一辆报废车,什么手续也没有,住院的时候仅仅交了500块钱,再也追不出钱来,打电话过去也不接。
过了几天,他爷爷跑去交警队交涉,最后以2000块钱了结。自己受了痛不算,还垫进去几千块的医药费。
真是倒霉透了,撞车都撞了个穷鬼。他说。
我忍不住笑了,看他是学生,便问他在哪里读书。
他说在某职业学校学汽车美容,学校安排他们到长沙一学校去实习,月工资1300元。长沙这学校又安排他们到一洗车行上班,工资变成了1000元。到了洗车行,从早上八点干到到晚上6点,天天洗车,老板仅给他们300元一个月。
我说:学校利用你们做谋利工具了,你们有没有去问你们老师?
他说:问老师有用吗?他们总会摆出一些理由来,我们也说不过他,干脆不干,自己回来了。
听了这话,我才知道,虽说现在社会在飞速发展,但某些方面,其实一直在原地踏步。象这种拙劣的欺诈谋利手段,连骗子都不屑于使用了,却还在某些学校里大行其道。这样的学校,这样的老师,竟然还能在我们洞口存在,这不是在啪啪啪地打某些人的脸么?
看我们洞口,那些脑满肥肠的家伙,只知道在主席台上唾沫四溅地高谈阔论,却从没有真正地去解决过下面存在的问题。否则,又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说:你们老师太没有师德了,如此毫无底线地把学生当作赚取钱财的工具,这种老师不值得尊重,一辈子都不值得尊重!
2
某天下午,给老婆送饭来。
老婆吃饭的时候,我坐在病床上,看见旁边病房里一个小男孩,正跪在病床上做作业。
那幅认真的神态,让我看着很感动。
他母亲坐在旁边。
我走进去,和他母亲聊起来。
这位母亲说:儿子在竹市镇某学校读小学三年级,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竟然把锁骨摔断了。所以她匆匆忙忙从广东赶回来照顾,而孩子父亲,仍然在广东打工。
我问她医药费谁付。
她说自己付,都交了8000多了。
我问学校的领导和班主任老师有没有来看过?
她说没有。
不知为什么,我一时感到很心塞。
3
另一位邻床,是位50多岁的中年男人,长塘的,跟我一样姓肖,看上去很粗犷。
他是在做建筑工的时候,被铲车伤到了手。
虽然手上打了钢钉,仍然乐呵呵地四处走动。
有好几次,我都看到他被医生停药了,原因是他欠医药费。
我说:你应该打电话给你的包工头,让他来交医药费,你这属于工伤。
他说:打了,包工头让我出院,去村里的诊所治治就行了。
我说:村里小诊所的条件不行啊,万一有什么问题,把手搞坏了,以后做不了工,那就麻烦大了。
他憨憨地说:老弟说得对,我打电话给他。
他给包工头打了电话,但被对方几句话就顶了回来。
我说:你让你儿子去他家里要,一定要把钱要到。
次日早上,他儿子拿着一千块钱来交了。
我说:一千块太少了,只能管两三天,然后又会欠费,一欠费,医生就给你停药了。
他儿子说:问他要钱太难了,比要他的命还难。
然后就是叹息,周围的病友们也跟着叹息。
过了一会,其中一位病友说:就你们命最好,也不用自己操心,没钱了打个电话,司机就会主动来交。
我和老婆都笑了。
都是不幸遭受了血光之灾,却成了不幸中最命好的。
老婆是被的士撞的,对方全责,因为的士买了全保,医药费由保险公司承担,所以需要交钱的时候,司机也不打折扣,就主动把钱交到了医院。
4
其实,这些伤者里面,最命好的,要算罗溪的一个大妈。
她是被一辆摩托撞的,撞得也不算重,住了几天院,已经能吃能喝能走路。
为什么说她命最好?
因为肇事司机不但交医药费及时,还隔三差五带大妈去外面吃饭,给她买衣服。只要大妈表现得一点不高兴,那司机就诚惶诚恐的。
是司机很有钱吗?
不是。
是司机心地善良吗?
也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
大妈说:司机是草寨的,在罗溪做生意卖猪肉,怕我们以后找他的麻烦,所以才这样。
大妈的好命还表现在儿女多,每个小辈来医院看她,都是一千两千的塞给她。而且,她说,罗溪的人都非常好客大方,亲朋好友邻里乡亲们来医院看她,也都是一百两百的塞。
所以,她住个院,收入了一两万,不但把以前的人情都收回来了,还赚了不少。心里高兴,说话的时候,空气里都流淌着欢乐!
5
老婆住院的第十天。
公司另外一个18岁的小男孩又出了车祸。
送到医院的时候,满脸是血。
这孩子才入职几天,还在试用期。早上出来的时候,摩托骑得很猛,在路口撞上了一辆客运中巴。
孩子父亲在深圳打工。
母亲多年前就和父亲离婚了,现在不知去了哪里。
孩子是由他大伯和婶婶送来医院的。
因为是他的全责,中巴司机不肯出钱,反而问他要钱修车。
过了两天,孩子父亲从深圳回来了。
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说不出什么话来。
司机喊他一起去保险公司,他不敢去。
我问他为什么不敢去。
他说怕自己说错话签错字,对自己孩子更加不利。
6
邻床病房里还有一个小孩,四、五岁的样子。
他爷爷骑着摩托载着他,被车撞了,伤得比较重,断了好几根骨头。
他爷爷一只手也伤了,不停地流着血,洒满了医院的走廊。
但他顾不了自己的伤,不停地奔跑着喊医生叫护士,快给他孙子做检查。
检查之后,医生说治不了,让他转院,转去了新邵骨科医院。
还有一个小孩,被开水烫了,满脸涂了药水。
这两个小孩,也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外地打工。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他们父母都在身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但是,生活没有如果。
只有现实。
站高一点看,这些都是普通百姓无可逃避的宿命。
我老婆也一样,做这样的工作,就预示着更多的危险。
医院,是悲剧的集散地。
更大程度上,是底层百姓悲剧的集散地。
至少
我看到的情况
确实是这样。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