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文/唐甜

 这是条南北向的路。

         由江口中桥直通问安镇，儿时最喜欢的一条路。

        一年总有那么几回：哥哥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我被后座的母亲搂在怀里，倚靠着她的肩膀。三口都负荷在“永久”的双轮和父亲的四肢上，这样骑行二十来里才能到目的地。

  当年，怕只有母亲才懂心疼父亲这一路的辛苦。我的小心思应该辗转流连在路旁的花红柳绿，和稻田黄绿交错的奇妙中，听蛙声或蝉鸣，闻稻花荷莲，还有拌着阳光的泥土的清香……

直到今天，我依然如此享受漫步荒野的惬意，或许就是幼时培下的根。

  黄叶嫩芽一番番轮回，柏油水泥一道道整修，交通工具一次次变换，寒来暑往，父母已是古稀。

路，还是这路，只是当年的骑车人和乘车人调了个儿。

那天，我骑摩托载着母亲又拐上了这条路。

“妈，开始忆苦思甜吧！”没老没小地逗母亲时，怀揣的是一颗微微发疼的心，是时候帮助父母来增强他们对过往的铭记了。

       母亲打开了话匣子：“以前，这条土路上只铺了些石头。和你爸谈朋友的时候，每回去都要特意换一双新鞋，并且只能等生产队收工后坐末班渡船过河，再赶这二十来里的路。累倒是不觉得，就是心疼脚下的鞋。晚上八九点才能走到，第二天早上又往回赶，一个来回下来，鞋底的花纹磨没了，沿口的包布磨烂了，下次去，又得重做一双（应该不全是享受新鞋的美好，而是旧鞋承受不了这样一番来回）。后来忍疼买了一双黄面的胶底鞋专门对付这条路，穿了应该有三四年。等到和你爸成家的时候，问安的爷爷奶奶才陪嫁过来一辆自行车······”

        我脑中闪出一幕温馨来：一秀美娘子端坐在黑瘦小子的自行车后座，俩人都面带春风，窃窃有声；不久，娘子怀里多了个胖小子；再过了两年，胖小子被挪到了前梁，娘子的胸怀被一小丫头片子独占。

       “体制下放以后，我带着你们兄妹和百里洲的爷爷奶奶在建民继续种地，你爸回问安交易所上班，手头慢慢宽裕起来。我们商量，你爸教我骑车，学会了就再添一辆，来来去去会更方便一些。“

“那天，我刚收工回来喂你吃完奶，你爸就到家了。气都没喘一口就拉我到门口要教我骑车，但那天我是又累又心疼你爸，不肯。他气得把已推在手的'永久’往堂屋中间堆着的豌豆瓣上一扔，就头也不回地回问安去了。你爸发驴脾气的那个样子你想象得到吧？”

那一回，父亲应该是故意把自行车留在了家里，临走还使出了一个激将法；那一回，也肯定把母亲委屈得不行不行的......

       “没过几天，要送一壶五十斤的油到问安去。那时没电话，又等不及你爸回来，只能我驮着送过去。头天晚上，正好有月亮，我一个人推着车到屋后的小路上去练，怕摔又怕丑。若是看见有人从远处走过来，我就连人带车一起躲到地里头，等人过去了，再钻出来接着学，学了半夜！”

       第二天送油的情形，经过若干年来的描绘沉淀，已在我脑中生成了一场抹不去的短片：大清早，爷爷和母亲仔仔细细地把那壶油绑在了自行车后座上。母亲欲上不敢，只能一路推行十几里到了江边。

胆小瘦弱的女人，笨重晃荡的油壶，想想就让人揪心。据说江边的下坡起坡，都得亏了乡亲的推扶才得以完成。

不久，母亲推着她的家当站在了这条路的南端，一眼望不到头，路的一侧还有民工在修整路面。

继续推着走，何时是个头？

        深吸一口勇气，母亲借着下坡的劲，左脚踩上踏板，右腿从车前梁上跨了过去，终于骑上去了！

直到现在，母亲都只会从前梁上自行车。

“师傅们，帮忙让一哈，我刚学会骑车，不要撞着俩们了······师傅们，让一哈······”

她不敢使用车刹，她怕车速慢了车会歪，她下坡时还在踩踏脚，她一路呼喊着冲过维修路段，冲过了漫漫二十来里地，冲到了江北的家门前。

一下车，母亲便瘫坐在地上，旁人没及时扶稳车，油壶带车后仰，把前轮指向了天。

油壶当然没摔破，这得益于清早父女二人有先见之明的防壶触地式的捆绑。

        父亲跳过来，一把扶起并搂住母亲，拍了拍背，亲了亲脸······这当然只能是我的想象，但我总愿意把此情此景作为片段的定格。

“妈，这辈子幸福吧？”

        “幸福！幸福......”

风吹过来，拂过身边金色的稻浪，起起伏伏。夕阳还是和从前一样，从西山尖顶上照射过来，照得远处的河水泛起点点金光。

 路，在我们的车轮下延伸。爱，在至亲的血脉间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