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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畜另类大揭秘:奇闻(儿童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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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27 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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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邵水洼《童年的家畜》

编者:本文所写的事情都是山村特有的情形,是人类在驯化、饲养畜类的过程中出现的真实的写照。作者在农村生活中积累了这么多的真实案例,这是乡村、田野研究的最有力的实证材料。作者是个有心人,花了大量的笔墨给我们展示了如此丰富多彩的、为他人不知的知识,可以说是冷知识。如果没有人专门去记载,随着城市化的进程加快、新农村的建设、机械化代替人力畜力的比重越来越大,我们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乡村传奇。说老实话,我在农村生活了15年,还不知道这么多的事情,可能我的兴趣当时是掏鸟吧。看了此文之后,我就像没在农村生活过一样!很多事情听过没看过,只记的家里喊匠人劁过猪,但害怕也没敢凑到前面去看。看了此文让人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本文的各个板块像一幅幅生动的画卷,为我们记录了一幅幅极具乡村风情的生活场景。杀猪宰羊,劁猪骟驴,极具传奇色彩的手艺人......再也没回过农村居住,现在还是这样吗?城里的伙伴们,你们听说过这里面的故事吗?
西北童谣 1: 咪咪猫,上高窑。金蹄蹄,银爪爪。上树树,逮雀雀。扑棱棱,都飞了。

  西北童谣 2: 马嘴方,牛嘴圆,羊嘴像个对槽船;狗嘴尖,猪嘴齐,鸡嘴光光没有皮。

  童年的家畜之《骟驴》

  小时候家家养牲口,其中养得最多的是驴。因为骡子和马这样的大牲口虽然力气大、可独自拉犁,但它们都很能吃。而驴性温顺、好喂养、干活快,虽然单独拉不了犁,但可以跟邻居家的驴配对使用。

  在老家管母驴叫草驴,没有阉割的公驴叫叫驴,而阉割了的公驴叫骟驴。养草驴和骟驴的人家各半,而养叫驴的只有个别两三户,他们养的叫驴主要是用来配种的。

  老家骂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又喜欢打情骂俏的人:"你就跟个骚叫驴一样",或干脆直接说:"我把你个骚叫驴"。说那些老实巴交、木讷寡言的人:"你怎么跟个蔫驴一样!"或直接说:"我把你个蔫骟驴"。村里骂人常的话是:"你个驴日的"或是"你个杂怂"。

  公驴阉割前后的性情有天壤之别。骟驴性情温顺,不惹是生非,喂上容易上膘,干活容易调教,力气也很大。而叫驴除了吃草,整天围着草驴转悠,远远地看到个草驴,就会伸直脖颈"啊嗷"叫唤个不停。如若发现发情的草驴,就会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任凭你怎么死拽猛打,不管是在种地还是拉车都会拼命挣脱。

  有一次,我印象特别深刻。一天,村里那头著名的叫驴正拉着一车树梢在缓坡上吃力地前行,突然听见一声驴哼,它机敏地发现前面路口邻居家正在发情的草驴。叫驴一声吼叫,陡然间来了力气,拖着重车狂奔,在路上荡起一道浮尘。赶车的人正在抽烟,一时疏忽,没有来得及抓住缰绳,在后面狂奔的同时朝邻居大喊:"赶快把你们家驴赶远点。"可邻居还没反应过来,叫驴就因抄捷径将车掀翻在壕沟里。叫驴也绊倒在地,虽然被枷锁绑在车上,但仍拼命挣扎,死命朝草驴叫唤。

  邻居一路小跑赶走了草驴。叫驴的主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扬鞭恨恨地教训着叫驴。叫驴即刻乖了,主人气也消了。周围的人帮忙把树梢卸了,把套具拆了,再把车翻正,套好叫驴,装上树梢。叫驴虽然老实了,可不停地朝草驴消失的方向瞟着,眼里满是沮丧和怨恨。

  因为叫驴老是惹事,也经常不回家,所以叫驴大都是单独喂养的,一般不会赶到牲口群里去。如果有谁家的草驴要配种,就将草驴赶去交配两次,等草驴怀胎后,再给养叫驴的人家一斗小麦或是谷物作为补偿。而其他的驴早上先赶到村口的驴圈里面集中,然后由专门放牲口的人赶到山里面去放牧,傍晚饮过水再赶回来。牲口们都熟悉自家的路,不需要主人们再去找。不过叫驴例外,只要那个草驴发情了,屁股后面准跟着所有大小的叫驴,赶都赶不走。

  动物的本性是天生具来的,你看那出生才几个月的小叫驴就时不时地立起身,将两个前腿搭在草驴的屁股上。而两三岁的叫驴们只要是个草驴都会主动扑上去。草驴如果没有发情,就扬起后蹄蹬去,叫驴即使被踢痛了,仍然奋力而上,不厌其烦。而一旦有草驴发情,叫驴之间的争斗立马白热化,互相追逐撕咬,直至决出胜负为止。

  胜出的叫驴撅着唇、龇着牙、张大鼻孔,不停地嗅草驴的屁股。如果草驴撒尿,则兴奋地抿上一口,然后伸直脖颈朝天抽搐着驴唇和喉管,发出低沉而短促的声音。叫驴朝四周不停地宣誓,跟小伙接到爱慕已久女孩的约会邀请一般。如果草驴觉得合适就给它机会,叫驴立马伸直那硕大的行货,迫不及待地爬到草驴的背上,用嘴巴紧紧咬住草驴的脊梁,臀部笨拙而用力地前顶,摸索那打探多时的门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进去了,可叫驴来不及抽动几下,就瘫软在上面。草驴低垂着脖子,前伸着头,微微张着嘴,流着口水,低沉地叫唤。周围的叫驴们则伸直了行货虎视眈眈,眼神里尽是嫉妒和愤恨。叫驴经过几天的争斗、无数次的献殷勤,不到一分钟就从草驴的背上败下阵来,虽然蔫蔫地站在一旁,但仍警惕着其他叫驴。

  叫驴们无法安生干活,只要有三五头叫驴就搅和得整个驴群不得安宁,所以除了留作配种的叫驴,其他两三岁的小叫驴都要在调教干农活前阉割掉。毛驴的阉割不像劁猪那么随意,需要找专业的兽医进行手术。我没有亲眼见过阉割的过程,据说要打麻药、要缝针、要专门的固定夹具和手术刀具。

  当时周围几个村子只有一个兽医,姓尚,是邻村的外来户。我记事的时候他大概四十岁不到,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他医术是否精良我不知道,但胆子很大,什么样的病都敢治,从劁猪骟驴到打针灌药样样能行。我记得最深刻的是对肠梗阻牲口的处理。他行动果敢自信、动作干净利落,不论冬夏,立马脱掉上衣,将修长有力的胳膊直接伸进牲口的肛门,一次次掏出草团状的粪便,直到稀软的粪团连续喷射出来,垂死的牲口算是得了救。我们家单干时分的枣红马年老消化不好,经常梗阻,被他救过几次。

  小叫驴都是集中在一起骟的,我虽然没有目睹尚兽医的骟驴技艺,但经常听见他说:"张三家的,去把这几个卵子儿炒了,我们下酒喝。"看来割下来的睾丸大多都被他吃了,我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否好吃,看那家伙红光满面的样子,估计是大补之物。

  刚刚骟过的叫驴行动不便,要先在圏里待上三五天,然后拉着四处遛遛。村口巷尾,经常见到阉割不久的毛驴,它们身上披着毯子,脖颈和尾巴上挂着红布条,乖乖地站在主人的身后。主人们抽着烟聊天,它们一动不动地站着,木讷的眼神毫无光泽。如若有其他被阉割的同伴慢慢移动过来,则微微抬头看上一眼,没了以往的斗志和神气,多的是同病相怜的无奈和悲悯。

  它们已经从叫驴变成了骟驴。自此往后,它们不再躁动不安,不再动不动就亮出那黝黑硕大的家伙。它们只有乖乖地吃草、乖乖地干活,才能成为温顺能干的好骟驴。当它们再次看到小叫驴们争风吃醋地追逐时,是否还会想起那短暂而美妙的时光?是否还心甘情愿做一头蒙头干活的骟驴?若干年后,它们是鄙视叫驴们的轻浮、自嘲自己曾经的烦躁呢?还是羡慕种驴的高傲、怨恨兽医的无情呢?

童年的家畜之《劁猪》

  小时候,农户们每年都要养一、两头猪。冬天或者春天抓来小猪崽儿,养到快过年的时候杀掉。

  不论是公猪还是母猪,在它们性成熟前都要阉割,因为只有阉割后它们才会安安静静地吃,踏踏实实地睡,身上的膘才会嗖嗖嗖地长。如若不阉割,公猪成天只想着找母猪,“哼哼哼”不停地叫唤,螺旋状的生殖器不停地伸出缩进。它们仰着头、抽搐着长长的鼻子到处嗅,张着嘴、喘着粗气、流着长长的哈喇子,仿佛不漏掉任何一粒从母猪身上飘来的气体分子。要是听到周围邻居家发情母猪的叫声,这家伙感觉像注射了兴奋剂,火山爆发了一样,不论多高的猪圈墙都要一次一次往上跳,不论多硬的墙壁都要尝试去拱,不论多结实的木门都要拼命去撞。我现在都感慨这荷尔蒙的神奇作用,它们最终不是跳出了猪圈,拱倒了圈墙,就是撞坏了木门,总能逃脱。人们如若阻拦,有时会扑过来攻击,现在想来都可怕。没有阉割的母猪相对要好一点,但也不好好吃食,只是四处转悠,发情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及早阉割、斩断情根,这些畜生才能乖乖地吃食长膘。

  在猪崽儿长到三四个月即将发情的时候,就找村里会劁猪的人来阉割。因为都是大忙人,找一次不容易,一般两三家集中在一起进行。劁猪用的工具很简单,一片剃须用的刀片、一根缝衣针再加包消毒粉就足够了。大人们先找来一块木板靠墙竖起来,在上面钉上一颗大钉子,再在钉子上拴上一小段红布。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这红布有什么用?是给劁猪人避邪?给东家讨个吉利?还是给猪崽儿一个了结的仪式?

  随着猪崽儿一阵慌乱的尖叫,周围迅速围来一群小孩子,争观那残酷无情的小手术。

  大人们先将猪崽儿的两只后腿分别绑在绳子的两头,然后让小猪仔倒挂在木板上,同时将小猪尾巴绑好拉直,以免影响劁猪人的视线。一个大人在左边抓住小猪的两条后腿并岔开,另一个人站在右边抓住小猪的前腿,女人们端来一盆清水备用。

  准备工作就绪以后,劁猪匠掐灭烟头,卷起衣袖,潦草地洗一下手,然后取出刀片、不紧不慢地开始手术。大人们在猪崽儿凄惨的叫声中边聊天边手术,小孩子们则围在大人的屁股后面,兴致勃勃地瞅着手术的过程,生怕错过一时片刻。

  公猪阉割相对简单。劁猪匠先用拇指和食指夹住公猪的一个睾丸,让阴囊绷得紧紧的,然后用刀片在上面开一道一厘米左右的小口。刀片划过时小猪的叫声还正常,当匠人使劲挤出蚕豆大小的睾丸时,小猪的叫声立刻抬高数个分贝。匠人熟练地割掉睾丸,将其扔在一边,然后在水里涮掉刀片上的血,继续捏住、开口、挤出、割掉另外一个睾丸。没等我们来得及提个问题,公猪就阉割完了,前后几分钟。公猪的伤口多数情况下不用缝针,只需要在上面撒一点消炎药粉。匠人松掉绳子,抓住小猪尾巴,倒拎着将其放在地上。猪崽儿用力蹬着地面,匠人在其屁股上撒点水,拍打几下,嘴里亲昵地嘟囔着“这家伙劲儿还挺大,在家去。”匠人松开尾巴,小猪箭一样地窜出,跑到后圈里面晃悠,不一会儿就去拱土玩了,我们看不出它的不适来。自此,猪崽儿没了荷尔蒙的困扰,开开心心地直管去吃,也不会再有事没事伸出那螺旋状的玩意儿到处炫耀了。

  母猪的阉割要复杂得多,是需要一定技术和经验的。匠人首先剃掉猪崽儿腹部少许猪毛,然后估摸卵巢的位置、划开一道一寸来长的口子。匠人把手指伸进肚子里面摸索一阵,在母猪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中掏出一小段白色油脂状的东西、顺手割掉。匠人咽口唾沫,擦下额头上的汗,接着划口、伸指、摸索、割掉另外一侧的卵巢。找到卵巢算是阉割母猪最最关键的步骤,而接下来的缝针就简单了许多,母猪也不再尖叫,只是低沉地哼哼。缝好针,匠人给两道伤口上洒上消炎药粉,然后放下猪崽儿,同样在其屁股上洒水拍打。小母猪乖乖的,也不乱动,匠人推一下,才晃晃悠悠地朝猪圈走去。小母猪没有小公猪挣脱后的机敏和活力,连我们小孩子也能看出它的痛苦来。

  小猪崽儿都阉割后,劁猪匠洗过手,接过东家递给的香烟,眯着眼在东家双手捧着的火苗上猛吸一口,抬起头从鼻腔悠悠喷出一股烟雾,开始总结手术的过程,叮嘱东家注意母猪的情况。阉割后的母猪有时会因发炎而死亡、也有因新手匠人误割肠子而死亡或者没有阉割干净的情况。那时的劁猪匠都不收钱,上庄下邻的,劁猪都算是帮忙,最多拿东家一两包烟。这猪没有劁好或者是小猪死亡,东家也不好意思找人家理赔,最多是与人闲聊的时候,调侃一下劁猪匠的手艺,在有意无意败坏人家名声的同时,发泄一下痛失猪崽儿的怨气而已。

童年的家畜之《杀猪》

  每年的腊月中旬是小孩子们除了过年以外最期待的日子,因为猪一般是在这段时间杀的,对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荤腥的我们来说,简直太有诱惑力了。前一年的腌肉和干肉一般在夏天前就已经吃光,即使很节省的人家也撑不到冬天。那时候农村没有猪肉卖,即使有、人们也舍不得买。我们唯一能吃到荤腥的机会,就是谁家有红白喜事时,跟着大人去蹭吃一顿,对这偶尔的解馋,回来后还会念叨好久。而杀猪意味着这天猪肉可以随便吃、从此每天有荤菜,另外杀猪也是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杀猪需要很多人一起协作,一般都是几家人凑在一起杀。要预先约好杀猪的屠夫,提前一天准备好汤猪的大铁锅并在粪堆上挖一个大坑支好,在前一天晚上给猪不吃食或者少给一点点。

  第二天一早,年壮的大人们跳进猪圈,将猪逼到角落,其中一个人瞅准时机抓住猪的后腿,其他人趁机上去撂倒肥猪并将其压住,屠夫迅疾熟练地用细绳绑住猪的嘴巴。猪细高急促的尖叫声立刻变成了沉闷的哼哼。大家再简单绑住猪的前后腿,合力将猪抬到架子车上,然后拉到麦场上预备好的屠宰区。

  在大人们专注抓猪的时候,小孩子们则围在旁边兴奋地观察。他们会注意到在猪圈的另一个角落吓得上蹿下跳、瑟瑟发抖的小猪仔儿。他们会发现猪前后腿腋窝里透明肥大、到处攀爬的猪虱子。他们会讨论今年邻居家的猪是公是母、喂得是肥是瘦。

  猪被拉到场地上后,几个人合力将其抬到小方桌上按住,让猪头耷拉在一边。屠夫拿出一尺多长的杀猪刀来,锋利的刀刃森森发光。他蹲下身,将猪头压在腋下,一只手搬动猪的长嘴,让脖子伸得直直的,另一只手摸一下猪脖子与胸口连接处的坑窝,掐个记号,然后拿起刀从记号处用力捅入。旁边的人及时将准备好的脸盆放在刀下,刀慢慢捅进尺许,屠夫将刀柄轻抬,鲜红的猪血从刀刃喷射到脸盆里,这就是所谓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猪悠着长调哼叫,被压在桌子上动弹不得。屠夫不时转动刀柄,伸缩刀刃,猪血从鲜红色变成暗红色,最后几乎成了墨红色,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黑血吧。常听老家人说"那谁气得我黑血直冒!"原来黑血是最后流出来的血。

  等血不流了,猪的哼哼声也微弱了,屠夫再握紧刀柄,使劲推入最后一段刀刃,用力去点猪的心脏。看到猪的四肢和浑身一抖,屠夫说:"现在成了!"猪才彻底死去。女人端走大半脸盆猪血,众人随即松开手,将猪推下桌子,猪的身体像一堆软泥跌落在地。

  对杀猪来说,放血很重要,因为只有放干净血的猪肉才好吃,活猪肉和死猪肉最大的区别就是死猪肉没有放血。所以猪血只能在猪活着的时候放,也就是猪的心脏跳动的时候才能放出血来。而如果心脏没有被点到,即使刀口上不再流血了,猪依旧活着,仍然有很大的力气。

  最后点心脏这一招是考验技术的活儿。好的屠夫只一下就能点中,猪直接就蹬了腿儿。而差的屠夫怎么点都点不中,在肋骨上留下无数刀口,或是点在了肺部,把个肺捅得稀烂。

  村里姓尚的兄弟几个曾经弄过笑话,被人调侃了很多年。有一年他们没有请屠夫,自己杀的,可在准备要烫毛的时候,猪居然翻起身跑了,一伙人前村后巷地追。估计是猪血没有放干,猪也没有被点死,只是一时晕了过去。所以,干杀猪这活儿也得专业才行,不是你拿把刀就可以当屠夫的。

  猪被彻底点死后,屠夫先将猪鬃拔下来交给东家。鬃毛可以做刷子什么的,用它可以跟货郎换针线或者蛋蛋糖。屠夫拿起刀割开后腿最上面的脚趾,再将一米多长的钢筋探杆从脚趾豁口处捅入。探杆在死猪肚皮间一次次穿行,有时探到猪脖子处,有时探到猪后腿处,总之要将猪腹部边边角角的皮囊都探到。用探杆捣松猪皮到底有什么用呢?待会儿就会知道。

  在屠夫拔鬃毛捅猪皮的时候,大人们先将烫猪锅用麦草烧热,再清扫掉麦草灰,然后从家里挑来烧好的开水倒在里面。小孩们则从柴草堆里抱来麻子杆铺在旁边,拿来箩筐,捡一些粗石头做好准备。

  四个大人将死猪抬起放到大铁锅里,先让猪头朝下,拽着尾巴和后蹄,或上下推拉,或左右摇摆。等前半部分烫好后,就将猪头拽出,将猪屁股放入锅底,然后抓住猪耳朵反复提拉、反复摇摆,直到整头猪都烫好了,几个人再一起将猪抬到麻子杆上面。随后,不论大人小孩,一起围在冒着热气的猪身周围,卷起袖子,开始拔毛。猪烫得好的话,毛很容易整片整片地拔掉,一般先拔背面的毛,再将猪翻转过来拔腹部的毛。小孩子们将拔下的猪毛收集在箩筐里面,将来或卖钱或换东西。

  猪毛大致拔光后,就找个气力好的人“吹猪”。先将早已准备好的调料粉末塞进割开的脚趾洞里,再一只手握着后蹄子,一只手扯开脚趾,然后深吸一口气,将嘴对准香料,鼓足腮帮使劲吹。吹完一口气,就捏紧脚踝防止漏气,再吸气、松手后使劲吹气。这样反复吹,猪的肚皮就渐渐鼓了起来。旁边的人用拳头使劲拍打猪肚皮,以减轻气流的阻力。吹气的人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涨得满脸通红,中间还要歇两三次,同时再加点香料。等将整头猪吹得胀鼓鼓的,吹猪者就用绳子扎好猪腿,然后站起身来抽根烟休息一下。看到吹头猪都这么费劲,更别说吹胀一头牛了,难怪人们将自不量力叫"吹牛"。

  吹猪的目的,一是将香料吹到猪肉里面,二是将猪身上的褶皱吹平好清理赖皮。那时候都是黑毛猪,赖皮自然也是黑色的,在拔毛的过程中,很多赖皮已经脱落,猪吹胀后变得黑白相间,跟个奶牛似的。人们拿起粗石块,仔细地蹭去赖皮,有的蹭猪身,有的蹭猪腿,有的蹭猪头部。如果不好蹭,就在上面撒一点儿黄土,再用石块一点、一点地刮。等赖皮都被蹭掉后,就从烫猪锅里舀上几盆水冲洗干净,再将猪翻转过来,刮蹭、浇洗另外一边。经过来回两次,猪身上就白白净净了,连黑色的猪脚都被扒了壳,变成了粉红色。只是去掉一层薄薄的赖皮,猪的样子就完全变样,难怪在故乡管不守承诺的人叫"赖皮",管抵赖到底的人叫"死皮"。原来,这些不好的称谓都跟猪相关啊。

  猪刮洗干净后,屠夫割开猪一个后肢大小腿之间的关节,把小腿和大腿骨扳成T型。其他人用三根椽子搭一个支架或者用一根椽子斜搭在高墙上,再在椽子两米多高的地方用绳子扎一个环。众人合力将猪抬到支架下,将折弯的小腿套进环里,然后轻轻放开猪,让它倒挂在支架上。

  大人们用水将猪身再清洗一遍。屠夫在磨刀石上将长刀打磨几下,然后从尾巴尖开始,仔细地把猪身刮一遍,将没有去干净的赖皮等再去干净。最后,大人们拿来一桶干净的清水将猪全身彻底清洗一遍,期间屠夫抽根烟休息一下,准备开堂破肚。

  最先割下的是猪头:屠夫先在猪脖子的耳根位置环切一刀,再用力切开肌肉和链接骨头的筋。接着,一人抓住两只耳朵使劲转动猪头,另一个人抓住前腿固定猪身,屠夫斜眼从缝隙中观察,摸索着切开第一个脊椎骨上仍旧粘连的筋条。随着“咯嘣”一下,猪头彻底断开。东家的人用塑料布盖住切开的脖子,将猪头拎回家去,再拿来盛肉的器皿。

  屠夫用同样的方法卸猪的项圈。项圈就是猪的脖子,大概十多公分宽,连带着猪的第一块脊椎骨。这块骨头在老家叫"杀命骨",对屠夫来说很重要。那时屠夫杀猪都不收钱,但必须要杀命骨和猪尾巴,东家煮熟后送去,同时再放几块肉。我不知道这风俗的来历,但无非是避邪,以减轻自己杀生的罪孽。附加肉块的大小和多少能反应出东家是否慷慨,而留在猪尾巴及杀命骨上肉的多少则反应了屠夫是否贪心。

  项圈卸下后,大家会用手指量一下脊梁一侧脂肪的厚度,有几个手指的厚度就叫几指儿膘。有一年说:"啊呀!都快五指儿膘了,今年这头猪就是能吃。"而有一年会说:"今年这头猪干脆不好好吃,也没喂上,你看才二指儿膘。"小孩子们也抢着量,争着说:"哎呀,我怎么量出来是四指儿膘啊!"众人哈哈一笑。

  屠夫有时会顺手卸下杀命骨,有时交给东家去卸。大家参观完项圈后,将其即刻拿回家去,让妇女们切几块肉先煮上。接下来屠夫圈出尾巴的大小,将其割下,因为有尾骨连着,需要用力拽断。猪脊椎最前端和最末端的骨头都属于屠夫,感觉屠夫只有拿走首尾两端,才能死死掌控这头猪,即使这猪到了阴间也不能拿他怎么着。

  然后,屠夫改用小一号的刀子,先掏出猪的肛门和直肠,并用细绳扎好,以防粪便挤出来。接着,在猪的腹部上,长长地划一刀,将肚皮从中间豁开。这一刀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太深会割坏肠子,太浅则割不透肚皮。技术高的人一刀下去,猪皮肌肉都彻底隔断,而腹腔的内膜完好无损。

  屠夫用中指和食指抵住内脏,用刀慢慢割开透明状的内膜,从肛门处一直割到胸口。整个腹部被豁开后,可以从外面看到温热冒气的肠肚。大人端着簸箕蹲在下面,将簸箕的舌口抵在猪的胸膛上。屠夫将刀放在一边,掰开猪腹部,小心地从最上面的肛门处开始,依次将大肠、小肠、肝、肾、胃等从腹腔内膜上撕离,并慢慢拨拉到簸箕里面,最后将食管从下面拽出,只留下肺和心脏在胸腔里。

  大人将满满一簸箕的内脏放在桌子上,小孩子们围在一边,看着屠夫处理内脏的同时,急切地等待着尿泡和脾脏。邻居家的黑狗也在一旁伸着舌头,流着口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堆内脏。屠夫先将褐色的肝脏用小刀摘离、放在脸盆里面,再将两个鸡蛋大小的腰子连带着膀胱一起剥离。屠夫摘净脂肪,取下腰子,然后割下尿管,顺手扔给黑狗,最后将尿泡递给守在旁边的小孩说:"在(家乡话发一声)拿去"。黑狗衔上尿管,躲到角落,歪着脖子吞吃,而小孩子们接过尿泡,一窝蜂地跑到一边,用力甩掉里面残留的尿液,迅速在尿管里插入早已备好的竹竿或者水笔杆,随即衔在嘴里使劲往里吹气。不一会儿,尿泡就鼓得像个椭圆形的大西瓜。我们用缝衣线扎紧尿道,用黄土将尿泡上的油脂擦干净,然后放在麦场上当足球来踢。而有些嘴馋的小孩并不喜欢玩尿泡,而是央求大人将涩脾给他,拿到后就一溜烟跑回家放在炉盘上烤。薄薄长长的脾脏在炉盖上滋滋作响,油脂炼出的香味夹杂着些许焦糊味,大家不等完全熟透,就夹起来迫不及待地争着吃了,就跟饥饿的雏鹰们争食一样。

  屠夫用小刀熟练地割开盘踞在一起的大肠,用手指利索地摘掉粘附在葫芦状肠子上的肥油。摘掉脂肪的大肠放在一边,里面的球状粪便清晰可见。屠夫用同样的方法再清理一遍小肠上的脂肪。

  肠子上的脂肪清理后,接着就是翻肠了。小时候觉得很神奇,只见屠夫嘴里咬住一根筷子,慢慢塞进小肠的一头,等快要塞到嘴边时再捏住肠子向下捋至筷子尖,然后再将肠壁往上推。这样反反复复几十次,等肠子对折的时候就会看到褐色的水状稀屎出来,随着屠夫规律的运动,带着屎的肠内侧越来越长,而干净的肠外侧越来越短,直至全都翻完。虽说猪屎看了恶心、闻起来作呕,但我们还是忍不住要看个究竟,老是担心猪屎会粘到屠夫的胡须上。屠夫最后一刻抓住翻完的小肠,将筷子放在一旁,然后一只手抓住小肠,另一只手夹着肠子从头部往下捋,稀屎在他的指间聚集、跌落到粪堆上,发出难闻的臭味。两个来回,肠子上的屎就刮干净了,然后用单独的脸盆盛起来,东家拿回家去再仔细清洗。

  大肠的翻转用筷子搞不定,需要借用水的力量。先找一个斜坡,准备好半桶温水,再用刀截去肛门和直肠。直肠用碱和醋浸泡、发酵后可作土的香皂,用其洗手特别滑溜,冬天还可以缓解手上的皲裂。物质匮乏的时候,猪身上的每一块地方都不会浪费,而后来这些东西割下后就直接喂了狗。大肠很粗,弹性也好,一人用双手将切口向后翻开,另一人抓住肠子慢慢往里塞入,第三人将温水沿着肠外壁缓缓灌入。水在下端形成的口袋里逐渐增加、越来越重,肠子越来越容易填入,下面翻出的部分也越来越长,猪粪跌落在旁边,闷闷的臭味扑鼻而来。

  半桶水倒进后,大肠都已填入,鼓鼓囊囊的。用手指不停拨拉最下端,水柱在斜坡上向下滑动,猪粪不停地涌出,肠子越翻越长,直至清水喷射而出,带出肠子的最末段。至此,干净的肠壁全都翻在里面,而之前肠子的内壁变成了外侧,粪便都撒在两旁。三米来长的大肠像泻了气的皮球,肠壁塌陷在一起。大人们用捋小肠的方法将大肠上的粪便和泥土清理干净,和小肠放在一起。

  取下挂在支架上的猪躯干,用塑料布包裹后,和处理好的肠肚一起拉回家,一头猪就算是宰杀结束了。大家再用同样的流程杀其他的猪。

  晚上,屠夫和杀猪的人会被邀请到第一个杀猪的人家吃饭。由于时间相对充裕,晚饭很丰盛,有五花肉炒的肉片,有肥肉炖的酸菜粉条,有纯瘦肉炒的臊子,有凉拌的猪肝,有血做的长面......

  杀猪的人和党家长辈们在堂屋的炕上坐成一圈,妇女们端上准备了大半天的饭菜。大家拿起筷子,夹起期待了一年的新鲜猪肉,就着西北特有的糁饭在嘴里细细咀嚼。大家边吃边称赞着煮肉的美味,闲聊着村里最近发生的奇闻趣事。而小孩子们在厨房里馋得团团转,只盼着长辈们早早吃完。母亲偶尔递过来几片猪肝,压压我们嘴里的口水,缓解一下我们急躁的情绪。

  长辈们吃剩的菜肴终于端到厨房炕桌上,母亲还没有来得急再热一下,就被兄弟姐妹们一扫而光。我们没有长辈们悠然进餐的斯文,也没有家长里短的闲话,只有狼吞虎咽的咂嘴声。当我们吃饱后用袖口擦拭油乎乎的嘴巴时,才感觉到猪肉的美味,才真正体会到杀猪的好处来。

  而妇女们在最后的残羹剩汁中,品尝着自己调制的饭菜,嘴里不时遗憾地说这个菜咸了、那个菜淡了,生怕长辈们嫌弃,饭后还有一大堆的锅碗碟筷要洗。那时的妇女真是不易,在贤良淑德的赞美声中付出了很多。还好她们对干活都少有怨言,看到一家人温馨聚餐时,脸上总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贪玩的我们最多在不情愿中帮着烧个火、端个饭、收拾一下碗筷。现在想来,定居在外的我们对父母的养育之恩又能报答多少?能逢年过节回家看看、隔几个月寄点钱、隔几年接到城里住住、个把礼拜打电话聊聊的人,算是有孝心的啦。而很多人在榨取着父母剩余价值的同时,还不时流露着对农村老人的嫌弃,能跟没有同理心配偶斗争的更是少数,大多数在心里埋怨对方的同时只有默默自责。我是家中的幺儿,出门在外二十多年,对父母的孝道不及在父母身边兄弟姊妹的十之一二,想起来心中都惭愧得慌。

  还好,中国的父母是最伟大的父母,他们会尽最后一丝力量帮助子女,不求子女的物质回报,只求子女能出人头地。他们对子女的默默付出只有子女们为人父母时才能体会一二。他们在与媳、婿的较劲中总能“识相”地败下阵来,总能原谅子女媳婿的顶撞。想想世间还有哪一种爱是不计任何回报而甘愿默默付出的呢?父母的爱是最最伟大、最最真挚的爱,像阳光无时无刻不照耀在我们身上,在我们人生失意时,在我们飞黄腾达时,让我们的心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温暖和惦念。

  或许有人奇怪,聚餐时为什么不是小孩子先吃而是长辈们?这里的小孩子是指六七岁以上的孩子,而小毛孩们肯定是与长辈们一起吃的。当我们了解了父母之爱后,我们才知道农村尊老爱幼的难能可贵。

  杀猪除了玩尿泡、吃猪肉之外,给我最大的好处是:初中学生物时,对动物和人体结构的理解分外透彻。想想我们每年都要见证对若干个猪的解剖,因此对猪的每一个部位都有深刻的记忆,在学习的过程中再一一应证,就理解得更深刻了。在高考时,我的生物成绩也最好的,在题目很难的情况下也几乎是满分。

  现在的农村,农户们已很少再单独养猪了,逢年过节都是跟养猪户购买,杀猪都由专门的屠夫在流水线上进行。他们都有古代庖丁的技艺,加上现代化的器具和流程,杀猪的效率非常高。可遗憾的是,现在没有了杀猪的热闹气氛,也没有了邀请长辈们吃新猪肉的传统,小孩子们少了玩乐的机会,更少了对新猪肉的向往劲儿。

  或许再过许多年,传统的杀猪方法会成为一种文化遗产,它虽然原始,但让人怀念。

童年的家畜之《卸猪腌肉》

  杀猪的当晚,父母还要忙到很晚,要将猪剁开、割卸、归整,以备第二天腌制。

  饭后稍作休息,父亲准备好菜刀、斧子、尖刀和磨刀石,母亲准备好盛肉的器皿和挂肉的绳子。他们在灯光下有条不紊地卸猪,我们则围在一旁,边观摩边打下手。

  父亲拿起尖刀,用力划过猪的背脊,白色的肥膘和红色的瘦肉渐次展露开来,母亲再次端详一下猪的肥瘦,琢磨一下腌制的比例。我们摆正猪身,掰开猪的腹部。父亲先用力撕下两块长长的白色板油,接着用刀子割开胸膜,拽出心脏,指着心尖儿上的刀口说:“看,这就是杀猪的时候,刀子最后捅到的地方。”父亲又拽出两个紫红色的猪肺,交给母亲说:“今年这肺子干净,一阵儿拿去煮上。”父亲最喜欢吃猪肺,有时肺子还没有完全煮好,父亲就掐下一块来吃了。而我觉得肺子软绵绵的,不论是炒还是煮都不好吃。取出胸腔里的内脏,父亲接过斧子,用力劈开胸口的几根肋骨。我们合力掰开胸腔,露出光滑的胸内膜,母亲趁机拿碗刮干净残留在底部的猪血。

  我们松手把猪身放平,父亲再将猪蹄一一卸下,然后起身仔细打量一番。如果有亲戚没有养猪或者养的猪中途死了,父母会根据亲戚的远近亲疏,送一条猪腿或者几块猪肉给他们。决定后,先将送人的腿卸下来。猪腿虽大,卸起来其实相对容易,只要割开肉、再割断唯一的骨链接即可。接着,父亲用尖刀顺着猪身将猪肉划成宽约七八公分的长条,再一一将长条肉割下。我们帮忙拉着肉条的起头,父亲割开连在猪骨头上的瘦肉。割肉的尺度须讲究一点,瘦肉要留得刚刚好。父亲和我们在割肉条的时候,母亲用菜刀将割下的肉条切成一个一个的方块。猪腹部的肉很薄,油脂也不好,母亲单独放在一边,同时将上面的两排乳头割掉。父亲会说:“要是困难时期,这些奶头也没人舍得扔”。

  卸掉猪腿,割掉膘肉,偌大只猪只剩下脊椎、肋骨和胯骨。母亲挨个儿割掉多余的瘦肉,让留在骨头上的瘦肉刚刚好。期间父亲继续将猪腿上的肥肉和瘦肉一一割离。瘦肉最多的地方是腿部和里脊,这些地方割下的瘦肉有高高一大盆。以前的猪肥瘦比例合适,后来都是新品种的瘦肉猪,适合城里人,不适合当时没有冰箱的农村人。因为腌肉需要很多脂肪冶炼成油,而瘦肉猪的脂肪不够用,所以农村人都喜欢大肥猪。

  猪身上的肉都分类割掉后,就把所有的骨头摆在一起,再依次卸下或剁开胯骨、椎骨、肋骨和腿骨等。这些骨头在儿时都是玩具,我们用没有砸开的棒子骨作武器,用啃干净的肩胛骨作乒乓球拍,把一节节的椎骨串起来作类似沙和尚戴的项链。

  一头整猪最终被分割成猪头、猪蹄、五花肉、瘦肉、肥膘、肥油和骨头。父母商量着,哪些骨头在年三十煮了吃?哪些挂起来风干?哪些送亲戚和屠夫?商量好了,该挂的挂,该收的收,然后将第二天要腌制的肉端到厨房,用塑料布盖好以防半夜有猫进去偷吃。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在最大的灶坑里生好碳火,放上最大的铁锅,再将膘肉块放进去,加上水,放入早已准备好的调料包。一锅肉块煮熟需要两三个小时,所有肉块要两次才能煮完。当锅盖缝隙里冒起白气,屋子里飘荡着新鲜猪肉的香味时,小孩子们会不时进来问一声:“熟了没?”好像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如果是否定的回答,就垂头丧气地出去,而如果是肯定的回答,就欢快地央求母亲给撕块肉吃。

  煮肉的空当,母亲拿出腌肉的坛子和条缸,将其洗刷干净,我们帮着拭去水滴晾干。母亲接着将一部分瘦肉切成臊子,另一部分切成块。臊子爆炒,而瘦肉块在第二锅里面煮掉。最后,母亲将板油切成细条状,将猪腹部的“耷拉皮”切成白色的肉丁。

  肉快熟的时候,母亲撒入食盐,时不时尝试一下咸淡。肉煮熟以后,母亲用漏勺或者筷子一一夹起肉块、滤去肉汤,先放在大盆里面,冷却以后再一一放入坛子。等两锅五花肉块都煮完,就将肉汤倒入桶中,肉汤在冷却的过程中油脂和水分渐渐分离。油脂的密度小、凝固点高,最终都漂浮在上面,由清亮的液态慢慢变成雪白的固态。

  母亲洗净铁锅,放入部分板油,等油熔化、油温升起来的时候,再放入瘦肉臊子。臊子在油锅里噼里啪啦地作响,滋滋地冒着白气,母亲拿起铁铲“咔嚓咔嚓”地翻炒,间或撒入各种香料和食盐,香味顷刻弥漫在整个厨房。臊子炒好后,将铁锅抬出灶坑,让臊子在锅里冷却。等温度不太高的时候,将臊子连带着里面的猪油一起装入罐子里。

  重新放回铁锅,刷洗干净,放入剩余的板油、耷拉皮切块和从冷却的肉汤表面捞起的固体油脂,再加入少量的水,开始用温火慢慢炼油。水温渐渐升高,油脂慢慢融化,耷拉皮臊子慢慢炸熟,变黄变脆。油锅里“咕咕咕”地冒着气泡,水分和油脂渐渐融成一体,多余的水分在气泡的破裂声中蒸发。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中,妇女们总知道油炼到什么时候恰到好处。

  油练好后,就压灭碳火,在油温降下来后,将油分别倒入之前装好肉的坛子里,要装得满满的,感觉都要溢出来了。因为猪油冷却变成固态后体积会缩小,溢满的罐口到时会塌陷出一个大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觉得很好奇:“水变成冰后,会在中间鼓起一个包,常常将缸撑破,而油为什么会凹下去一个坑呢?”等后来学了物理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是分子结构的不同造成的。如果油填满肉坛子后仍有剩余,就将多余的猪油单独盛在一个坛子里面。最后锅底只剩耷拉皮炼制后的残渣,这些残渣很脆、很香,吃起来别有一番味道,在家乡主要用来包饺子、做烩菜或给小孩子拌饭吃。

  很佩服古人想出来的这种保存肉的方法。腌肉相比风干的腊肉吃起来更鲜嫩,基本保留了猪肉的质感和味道。腌肉在北方可以保存大半年,即使酷暑时节,只要放在阴凉通风处猪油也不会融化。记得高中上学时,学校的饭菜没有油水,同学们几乎都带有一小罐腌制的臊子,每顿放一点在碗里,补充营养的同时也能让饭菜变得可口一点。

  现在冰箱在农村已经普及,养殖户月月都在杀猪,买肉很方便,保存很便捷,已经没有人家再大动干戈地腌肉了。只不过现在都是饲料催肥的猪崽肉,虽然嫩,但没有了以前猪肉的纯正悠长。

  现在,虽然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猪肉,但我仍然怀念故乡的腌肉。

童年的家畜之《杀鸡》

  相比较杀猪宰羊,杀鸡要简单得多,只要一片刀片再加把剪刀就足够,所以说“杀鸡焉用牛刀?”

  将鸡抓住,绑上双脚,拎到后圈粪堆边上。将鸡头和脖子对折握在手里,用刀片割开后脑勺,倒拎着将鸡血放干。鸡血虽少,但也有小半碗,其营养成分估计很高,否则不会形容亢奋的人“打了鸡血”。虽然没了血,但鸡仍会挣扎,杀鸡者就从鸡翅膀上拔根羽毛,将根部捅入鸡脑。鸡抖几下,就瘫软不动,是真的死了。

  猪杀死后要先烫,羊杀死后要先剥皮,而鸡则是直接拔毛。先从头部的绒毛拔起,最后拔尾部和翅膀上的长羽毛。鸡毛都有用,要收集起来。公鸡尾巴上的羽毛很长很漂亮,可以用来做装饰品,甚至可以做戏服帽子上的花翎。腹部的绒毛柔软蓬松,主要用来做鸡毛掸子。翅膀上的羽毛很直很硬,对大人们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可对小孩子来说求之不得,平时在地上找不到这种羽毛时,我们也经常从活鸡身上硬拔。

  翅膀上的羽毛可以用来制作很多东西。比如,我们找根粗的玉米杆,将羽毛一一插入,然后排列整齐就是羽扇了。我们拿着羽扇摇头晃脑地扇着,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地假装捋胡须,不是学戏剧里的诸葛亮,就是模仿电视剧里的老道士。比如,找个大螺丝,在孔中固定两三根羽毛就成了毽子。再比如,从轮胎上剪几根胶条,先将其十字交叉,再找三根形状、大小、颜色相近的羽毛,用细铁丝将胶条和羽毛捆在一起,然后根据走势调整一下羽毛的方向和胶条的长度,最后拧紧铁丝,就成了可以用硬板打的羽毛球。交叉的胶条让球有很强的弹性,弧形的羽毛让球能在空中快速旋转。我们再找块薄木板锯两个球拍、在地上画条线就可以打球了。鸡毛球“咣咣”地撞在球拍上,“呜呜”地飞在空中,我们“咯咯”地笑着。虽说自制的东西简陋易坏,但制作中的趣味和玩起来的得意,是用买来的器材无法体会到的。

  鸡毛拔光后,身上仍有细小的绒毛,尤其是冬天的鸡,只能用开水烫或者用火焰燎。杀鸡最怕的是刮风,稍有不慎,鸡毛就被刮得到处都是,真的是“一地鸡毛”。而没有风的时候,小孩子们会挑拣几根又蓬松又轻柔的绒毛,用指尖抓住根部,抬头用力向空中吹去。我们比赛,看谁挑拣的毛最后落下来,有时允许连续吹,有时不允许。看着绒毛在空中飘飘荡荡,才深刻体会到什么是“轻如鸿毛”了。

  鸡拔光毛、洗干净,光溜溜的皮上布满了密集的球状毛孔,看着让人着实不舒服,这就是所谓的“鸡皮疙瘩”。看着丑陋的裸鸡,很难相信它曾经是一只漂亮的雄鸡,想起它平时骄傲的模样,让人不禁唏嘘。

  杀鸡者拿起剪刀,先剪开喉管和屁股、扎紧消化道的两端,再剪开肚皮、抽出食道、拨拉出肠肚内脏。食管和肠子摘掉油后直接埋在粪堆里面,心、肝、肾等内脏要割下收好。最后,杀鸡者割开鸡胃,将其清理干净。当时不明白鸡的胃里怎么会有许多小石子,觉得好奇,上中学后才知道是为了消化。胃内侧的土黄色粘膜是一味中药,母亲总要叮嘱我们撕下收好,等风干后去卖钱。

  如果是母鸡,肚子里面会有很多蛋卵,有的跟鸡蛋一般大,有的只有豌豆大小,密密麻麻串接在一起。母亲每次都会说:“看,这就是鸡蛋在母鸡肚子里的模样。”而我心里每次都嘀咕:“母鸡咋就不能一次将这些蛋都下出来呢?”

  鸡内脏处理结束后,把裸鸡拎到厨房里面洗净,然后用菜刀剁成块。家乡对鸡的吃法只有一种,就是先红烧,然后做成鸡汤泡糁饭。吃的时候,一人一个大碗,里面放上几块肉,再盛上几勺汤。一般会将鸡卵和心肝等放在小孩或老人的碗里。对我们这种大家庭来说,掌勺的人很难做,要将大小不一的鸡块分公平很不容易。经常听小孩子说:“为什么弟弟比我多?为什么他可以啃鸡腿?为什他有鸡腰子而我没有?”大人没有办法,只能将自个碗里的肉夹给孩子补偿一下,经常的情况是大人只能吃汤泡饭,最后啃孩子们没有啃干净的骨头。现在自己有了孩子,也煮鸡汤,也是将好吃的肉先给孩子,也啃他们没有啃干净的骨头,可怜天下父母心!

  小时候还没有肉鸡,杀的鸡都是长了四五年的老母鸡或老公鸡,肉很难煮烂。记得煮肉的时候,我们过一会就围在灶台周围,央求母亲掐点肉吃。母亲往往无奈地说:“血水还没干呢,再去玩会儿。”我们极不情愿地走开,过不了几分钟又围了过来,心里总是嘀咕:“这肉咋需要煮这么长时间呢?”

  现在老母鸡很少了,都是几个月就催肥的小鸡仔。鸡肉个把小时就能煮烂,吃起来总觉得没有小时候的鸡肉有味道。记得小时候吃完肉,干骨头还要放在嘴里砸吧好久。

  我们生老大的时候,父母在老家杀了两只土鸡带过来,可是个头都很大。母亲说:“现在都是这样的肉鸡,以前的品种都没有了。”鸡的个头虽然很壮硕,但毕竟是粮食喂的,吃起来味道比市场上买来的要好太多。父母兄弟们为了我们,杀鸡、找小米、收集土鸡蛋;为了怕路上颠簸,将几百个鸡蛋用废纸一一包好……当时看了,让我很是感动,现在想起也倍觉温暖。

  其实,小时候的鸡肉味道虽说让人怀念,但更难忘的是一大家子在一起吃肉的热火劲儿。这热火劲儿才是家之所以温暖的原因、是亲情之所以升华的源泉。

童年的家畜之《关于羊的记忆》

  生产队以前的羊圈离我家很近。在单干以后,虽然羊分到了各家各户,但还是集中放养。所以我从小就看羊、追羊、骑羊,熟悉羊的生活习性和喂养方式。

  故乡有两种羊。一种是绵羊,性温毛卷,主要用来吃肉和产毛。公绵羊的角向下弯曲成螺旋状,而母绵羊没有角。没有骟的公绵羊叫迪羊,骟了的叫羯羊。另一种是山羊,性顽毛直,不论公母都有长长的胡须,主要用来产羊绒和羊羔肉。公山羊的角向上叉开,有半米多长,而母山羊没有角或角很短。没有骟的公山羊叫骚胡,骟了的叫羯驹骊。绝大部分的公山羊在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被宰杀、送上了餐桌,在老家有一道很有名的菜叫“靖远羊羔肉”。

  每天早上,放羊人早早吃过饭,背上厚厚的毛毡背包,带上晌午吃的干粮和水,拿上抛石绳和长长的鞭子,开始一天的放牧工作。养羊人将圈门半开,甩出一个响鞭,羊儿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从门里面挤出来,放羊人快速点着数,同时将小羊羔推回圈里。山羊们一般跑在前面,而绵羊们落在后面。两三百头羊浩浩荡荡地走在乡村土路上,荡起一道浮尘,夹杂着浓浓的羊骚味儿。

  放羊人在羊群尾部大声地吆喝着,时而咒骂离群偷吃庄稼的贼羊,时而甩出一个响鞭,给不守规矩者或懒散磨唧者一声警告,时而掷出一颗石子给不听告诫者一次惩罚。

  羊群先被赶到涝坝里面喝水,然后再赶往山里吃草。山里的草很少,如果不下雨甚至都不会发芽、羊只能吃灌木的叶子或者草根。一群群的羊散开在山坡上,像片片白云从一个山坳飘到另一个山坳。如果遇到夏收或者秋收,羊群会被围堵在收割后的地里吃草或者秸秆,不到半小时,地里就不剩一片叶子。驴马吃草都会慢慢咀嚼,而羊吃草的样子就像是收割机在收割,只管咬断吞下。另外,羊吃草比骡马专注,嘴张合的频率也高很多。在青草茂盛的地里,羊群安静得只剩下“嚓嚓嚓”的吃草声,几乎看不到抬头观望的羊,平时躁动的公羊们也格外安分。

  可当地里的草清扫干净,羊儿们就不再安生,尤其是那些调皮的山羊。它们有时叼吃旁边地里的庄稼,有时跳到矮树上清扫树叶。放羊人需要格外注意,稍微一个不留神,旁边的庄稼就遭了秧,矮树也在顷刻间变得光秃秃的。

  虽然在收割后的地里面容易让羊儿们吃饱,但要受村里人的抱怨。经常听人说:“李四放羊最厌烦,看看我们家的庄稼被撕剥成啥样了!”所以在田边放羊即使格外小心,也会有羊偷吃庄稼,总会招来怨言。有素质的放羊人很少在田边放羊,而素质差的人专找空地放,不大管旁边庄稼树木的死活,而且看谁不顺眼,还故意让羊吃他们家庄稼。

  傍晚饮过水,羊群在夕阳的余晖中被赶回来。早上出去的时候,山羊们跑在前面,而晚上回来的时候,都是哺乳期的母羊们冲在最前面,半开的圈门总会被争先恐后的羊妈妈们挤住动弹不得。小羊们在里面“咩咩”叫个不停,只要看到母羊就猛扑过去,跪在地上、紧紧咬住奶头,伸缩喉管、用力吸吮乳汁,上翘尾巴、欢快地摆动个不停。而羊妈妈回头舔着小羊的脊背,满是亲昵和爱抚。

  母子互相找不到的情况也经常发生,最后小羊都急了,看到个成羊,不论公母就要往后腿中间钻。大羊们恶狠狠地将其拱开,而羊妈妈则在其他地方急得“咩咩咩”直叫。放养人抓起迷失的小羊,将其扔到母羊的胯下,嘴里气愤地说:“在去,把你们笨死!”可小羊母子感触不到放羊人的恶意,只管揺着尾、撒着欢儿。

  羊群进了圈,放羊人就直接回去吃饭,而其家里人接着清点数目,添加一些麦草秸秆什么的,如果是山上草少的时候,还要在食槽里面拌一些粉碎的饲料。一切妥当,他们才锁好圈门回家。

  夜幕降临,羊群安静下来。小羊们吃饱了奶,公羊们不再争风吃醋,圈里只剩下悠然的反刍声。

  母羊一般在春秋时期发情,孕期五个月,产仔也在春秋时期。有个现象很奇怪,驴马在一起,虽然品种有差异,但互相有“性”趣,能生出骡子来。人跟动物差别更大,但亚当和夏娃还会被交尾的蛇引诱,很多孤男寡女会被发情的猫狗撩拨,而羊不会,羊很专一。迪羊对母山羊没有任何兴趣,骚胡对母绵羊也没有一丝冲动,即使发情了硬拴在一块,也相安无事。山羊和绵羊同在一个羊群,但相互之间能和平相处,很少见山羊和绵羊之间打架,就像非洲草原上野牛、羚羊和斑马密切合作一样。虽然种类之间很默契,可种类内部雄性之间就会拼个你死我活。两个迪羊在争夺交配权时,就拉开架势,低头猛冲过去,两对大角剧烈地碰撞,发出巨大的响声,然后迅速分开再重新开始。而两只骚胡(领头的公羊)通常是高高立起,再扭头将直角插向对方,双方的角常常交织在一起,头低至地面,要互相顶上好一阵子。

  胜出的迪羊(公羊)就会跟在发情母羊的屁股后面,不停地去揭母羊的尾巴,时刻分辨着母羊气味的变化,一有机会就猛扑上去。母羊在群中移动,公羊跟着前行,经常看到迪羊爬在母羊的背上在羊群中穿梭。而胜出的骚胡就夸张很多,骚胡之所以叫骚胡,就是因为骚。只要有母山羊撒尿,骚胡就要凑上去喝一口,对发情母羊更是百般追逐磨蹭,忽扇着舌头发出“噜噜噜”的声音。骚胡的动作没有迪羊干脆,征服时的姿态也没有迪羊威武。可无论如何,它一样完成了使命,在羊中享有了骚名。

  我没有看过羊产仔的过程,但见过很多出生才一两天的羔羊。所有的动物小时候都很好看,羊也不例外,尤其是出生个把月的羊羔。羊一胎产一两头羔,通常弱小的抢不到奶头,只能由养羊人用奶瓶给灌面糊糊。第一次生产的羊多数对喂奶不熟练,有时候抗拒小羊羔吃奶,需要养羊人调教。即将生产和刚刚产后不久的羊,暂时不会赶到山里放牧,一般留在圈里喂养。但也有早产或者放养人判断失误的时候,所以经常看到放羊人晚上从毛毡背包里掏出羊水还未擦干的小羊羔来。早春,天还比较冷,半夜生产的羊羔有被冻死的,所以,如果发现有在晚上临产的母羊,养羊人都不会睡,多半会将小羔羊放在炕上捂热。

  等羊羔出生一二十天后,白天羊妈妈要被赶到山里吃草,而小羊们被留在圈里,中间给它们喂点面糊糊什么的。每天都上演离别聚散的戏码,给人母子情深的感触。

  有些羊羔在刚生出来不久就夭折了,这些羊羔叫胎羊。胎羊的肉很嫩,没有脂肪,一点都不膻,我虽然只吃过一回,但印象深刻。胎羊的皮很薄很亮,收购价也很贵。只是胎羊的肉很少,皮很小,杀掉卖钱不合算,所以很少主动杀胎羊,都是生下来的死胎或者夭折的。

  而长到两个月左右的小羊羔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很大一批要被杀掉送上餐桌,几乎都是公的,尤其是公的山羊羊羔。羊羔的肉嫩而不膻、香而不肥,吃法有黄焖和手抓两种,各有味道。那时候管“走后门”叫“挂钩儿”,农民们没有钱,就送领导们一两个羊羔子。而两三个月的羊羔毛也有两寸来长,在老家叫“二毛”,或者叫“够毛了”。就是说毛的长度已经够长,长得足够结实,不用担心掉毛。大多数带毛的皮质大衣都是由“二毛”皮做的。记得父亲常提起:“咱们农业社时分了好多二毛皮,都让你姨爷爷拿去给你表叔爸挂钩儿了”。因为“够毛”羊羔的皮和肉都很贵,所以对养殖户来说杀羊羔很合算。

  剩下为数不多的公羊羔都要被骟,公的绵羊羔成了羯羊,公的山羊羔成了羯驹骊。羯羊很肥壮,平时产毛,最终卖肉,肉也是成年羊里最好吃的。

  故乡有人去世,追悼会的最后一项仪式叫“灵羊”。就是由逝者的女儿们或者外甥们买一只羯羊,拴在追悼会的现场,完成“开悼”当天的最后一项仪式。孝子们围在周围,先在羊的身上洒点水,再一一说着亡者可能的遗愿。如果羊猛然间抖动身体,预示着亡者的魂魄显灵了,孝子们伤心地开始哭丧,嘴里说着一定要完成遗愿的话。有时候羊很快就显灵了,看热闹的人也觉得亡者生时生活幸福、没有多少憾事。有时候很久都不显灵,周围的人就窃窃议论亡者生时的种种遭遇,给孝子们很大压力。孝子们就慌乱地给羊身上使劲儿洒水,直到羊抖动身体为止。

  “灵羊”活动结束后,羯羊就被宰了,在第二天亡者下葬后,用来招待村里帮忙的人,算是女儿或者亲戚们的一点孝心。村里人在吃着羊肉、喝着羊汤、议论着羯羊的肥瘦时,也议论着女儿及亲戚们平时对亡者的态度。

  作为灵羊的羯羊,在宰杀前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观,有大人们的评头论足,有小孩子们的吆喝抚摸,更有孝子们的殷殷寄望,也算是宰杀前的隆重仪式了。而其他的羯羊最终卖给了餐馆或者有钱人家,只能默默无闻地进入人们的腹中。

  羯羊们一养肥就被吃了,而产羊绒的羯驹骊要幸运得多,它们直到老得不行了,才会被宰杀。一头羯驹骊一次能产超过半斤羊绒,而母山羊也就一二两,差距蛮大。只不过羊绒要从羊身上抠下来,山羊得遭不少罪呢。

  自然界中的野羊一年要换两次毛,春天的时候换上疏而粗的夏毛,秋天的时候换上浓而细的冬毛。家养的羊也一样,只不过它们的毛在换前要被人为剪掉。因此羊一年要剪两次毛、抠两次绒,只不过春天剪的毛、抠的绒质好量多,而夏天的质劣量少。

  电视里经常播放剪羊毛比赛。外国壮汉们一手拎羊,一手拿电动剃刀,不到一分钟就将一头羊剃得光光的。而在我们小时候,养羊人剃羊毛要麻烦得多。他们先得将羊的四肢绑住,然后拿着长长的剪刀一下、一下地剪。养羊人紧咬牙关、紧握剪柄,剪一会儿就把手甩一甩,再往手心吐口唾沫后继续剪。一般从羊的头部剪起,挨着茬儿往下,最后剪尾巴和四肢的毛。剪完一侧,就将羊翻个个儿,再剪另外一侧的毛。剪完毛的羊光溜溜的,感觉小了、丑了,但干净了。

  绵羊剪毛时几乎不会挣扎,最多抬头“咩咩”叫几声,而山羊在抠绒时要痛苦得多。养羊人用半尺宽的铁梳子要从山羊头部抠到尾部,为了不漏掉宝贵的羊绒,同一个地方要被反复抠好几次。梳子的铁指在羊皮上一次次划过,山羊歇斯底里地一阵阵嚎叫。尤其当梳翅的尖端不平整,或者用新梳子的时候,有时还会划破羊皮,或在羊皮上留下血印。当聚拢在梳子上的羊绒有一两寸厚时,养羊人开心地把绒撕扯下来,然后开始下一梳。等羊绒都抠干净了,养羊人放下梳子、拿起剪刀再从头到尾剪去山羊的毛。

  羊在剪毛、抠绒时虽然痛苦,但不会致死,遇到天气变化,剪了毛虽然冷点,但总会扛到春暖花开或者冬毛长齐。然而,羊儿们被宰杀时就不只是痛苦的问题了。

  宰羊和杀猪最大的不同,是猪不用剥皮而羊不论大小都要剥皮。另外,两者放血的方式也不同,杀猪是从猪的咽喉捅进去,放完血点击心脏致死,而宰羊是从羊脖子上的动脉放血,点击脑髓致死。用的刀子也差别很大,杀猪刀长而宽,宰羊刀窄而短。

  剥羊皮一定要趁羊体温仍在的时候进行。一般让羊仰躺,先从四个蹄子的脚裸开割,用刀尽快将四肢的皮剥离,再割开尾巴上的皮毛,伸进手指撑开刀口,然后用刀尖从里面挑开皮毛,从腹部一直到脖颈。等羊皮都挑开,杀羊人将刀咬在嘴里,用拳头一下、一下将皮和肉分开,跟脱衣服一般。冬天的时候,剥开的羊皮里冒着热气,而杀羊人胡须上结着薄薄的霜或冰碴。等正面的皮剥得差不多时,就将羊倒挂起来。杀羊人将羊皮从尾部撕扯至颌下,再割断耳根、剥离头部,最后从嘴尖处割离,整个羊皮从开剥到结束不到二十分钟。而剥羊羔的皮就更容易了,割开四肢的皮后,一只手提起后肢,另一只手使劲撕去,跟扒衣服一样,熟练的屠夫剥一只羊羔也就三五分钟的事儿,在老家叫“除啊皮子”。羊皮剥下后,要尽快在平地上铺展,否则会卷缩。皮子干了后会变硬,跟纸板一般,如果当年卖不掉,还要经常搬出来晾晒,以防虫蛀。

  小时候,妈妈老讲起羊皮筏子、介绍羊皮胎的做法,我当时没有在意,而工作以后在黄河旅游区见到筏子时,真的让我感慨。羊皮胎除了四肢和首尾六个洞口,其他部位都没有缝隙,骨头和内脏都是从首尾两个洞口一点、一点取出来的,那真的需要技术和耐心啊。

  羊剥皮以后,跟杀猪一样,接着是割开腹部、取出内脏、翻转肠子、剁开骨头等。故乡管羊的内脏叫“羊杂碎”,羊杂碎要比猪内脏好吃,很多人甚至认为比羊肉本身还好吃。而羊羔头就更有名了,有人因为害怕不敢吃,而吃惯的人觉得美味得不得了。我没有吃过,但常观察别人吃,感觉他们在吃的过程中很享受。一盘羊肉很快就吃完,人也容易饱,而羊头只能慢慢吃,从肉、筋、眼、舌头到脑髓,不同的肉有不同的味道,而吃肉的人肚子不易饱,有些地方的肉还一时半会儿吃不到,更增添了乐趣。

  除了羊肉好吃,羊奶也很好喝,而且喝了力气很大。大哥四岁时生了场大病,体质很弱。当时没有营养品,父亲就拿着茶缸,厚着脸皮到生产队的羊圈里挤羊奶。有时候羊群赶到了山里,他就追到山里去挤。每当说起,父亲都说羊奶是好东西。我记得大侄子在没有周岁时,大嫂就没有了奶水,当时没有奶粉卖,父亲也厚着脸皮到村里养羊人家挤羊奶。我当时还在上小学,侄子喝剩的羊奶就给了我,我到现在都记得喝完羊奶后嘴里香香的味道。

  邻居家的高奶奶有一次回娘家时,嫂子难产死了,刚巧自己带的女儿也夭折了,就将嫂子襁褓中的婴儿带了回来。那时高奶奶没了奶水,就找了头母山羊,开始把羊奶挤出煮熟了喂婴儿,等婴儿稍微一大就让他直接吸吮羊的奶头,到最后,只要孩子一哭,母山羊就直接跳上炕去给喂奶了。我没有向高家爷爷奶奶求证过,但村里人都这么说,觉得羊真是通人性。

  故乡紧挨着宁夏,以前养的羊都是宁夏滩羊,养的方式都是到荒滩上放牧。而现在因为生态保护已经不让羊进山了,都改成了圈养。羊的品种也换成了繁殖力更强、生长更快的新品种了。虽然现在的羊肉没有以前的好吃,但大家的生活变好了,红白喜事、逢年过节时,家里总会买头羊杀了吃。更难得的是吃肉的方式没有变:香喷喷的羊肉泡上糁饭,就着香菜与大蒜。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乎乎地吃、畅畅快快地聊,那温馨的场景真的叫人难忘。

童年的家畜之《关于狗的记忆》

  现在城里养狗的人很多,狗也各色各样,养狗人的素质更是千差万别。我小的时候,村子里有近半的人家养狗,但狗只有一种,体型适中,嘴短耳尖,有黄、白、黑三种颜色。

  我家没有养过狗,我也没有跟狗亲密互动过,所以体会不出狗的可爱忠诚来。也只有看到憨态可掬的小狗时,才从内心萌发出一股喜爱劲儿来。而更多的时候,心里笼罩着对狗的恐惧。

  农村的狗有一半拴着,一半没有拴。无论哪一种,只要看到陌生人总会狂吠一阵,越是拴着的狗越是叫得激烈。小时候,觉得村道两旁人家的狗真是讨厌,总怕它们冲出来咬人,尤其在上下学的路上,我们总是提心吊胆、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狗仗人势”,古人总结得真是贴切。你看那些狗,也只有在自家门口才敢对人叫、朝人扑,而一旦远离其家,一个个神态惴惴、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即使小孩子呵斥两句,也会灰溜溜地跑开。狗善于察言观色,当然也欺软怕硬。它们朝老弱妇幼叫得很凶,可遇到高大威猛的男人,只要对方吼一下或跺一下脚,立马蔫儿在一旁。如果你手里拿了家伙,不论是棍子还是石头,它就不敢朝你扑过来,最多是远远地狂叫。如果你出手打疼了它,它多半低哼着逃回去,露出一副可怜样儿,很长时间也不敢再招惹你。你如果胆怯地转身逃跑,它准会猛追过来,而你如果壮着胆子朝它走去,它则会识相地后退。你看那些要饭的或者货郎只拿一根木棍,就可以搞定所有的恶犬。在农村被狗咬的多半都是小孩子,很少听有成年人被咬。人们常说“狗眼看人低”,我看应该改成“狗眼看人高低”才对。

  俗话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可我觉得大部分狗都是咬人的,只是会叫的狗容易被人们提防,而不会叫的狗容易偷袭得逞。小时候,特别憎恶那些爱咬小孩子、还不拴的狗,心里老是盼着它早点儿被人解决掉。记得有一年冬天,一个经常咬人的狗将村里一个小孩子咬伤了。小孩的家人找养狗人家理论,可养狗的人家爱搭不理的。被咬小孩的十几个堂哥看不下去了,他们约合起来,拿了棍子,在村子里将那狗直追得无处躲藏、瘫倒在地,最后将其勒死在一棵果树上。凡是被那条恶狗骚扰过的人心里无不称快,我们上下学也不再担惊受怕,可没过多久,那户人家又养了一条狗。现在想来,还好那时没有多少疯狗,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记得三哥曾经被狗咬过。伤口在小腿肚子上,虽然只破了油皮没有出血,但肿得老高。当时人们防疫的意识淡薄,也没有去医院,只是从邻居高爷爷的烟锅杆子里掏出一些烟油抹在伤口上。这烟油真的是以毒攻毒、效果神奇,不多时肿胀就消除了。难怪那些抽旱烟锅子的人平时不怕蚊虫,原来他们身上的旱烟味儿真的能驱蚊赶虫、警蛇慑鼠啊。

  狗除了咬人外,偷吃也很让人憎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没有拴、也没有喂饱的家伙就偷偷从窝里溜出去,然后挨家拱门找吃的。只要谁家厨房或者库房的门没有扣好,它们就借机钻进去,有时是剩饭剩菜,有时是发的面或酵子,有时是馒头干粮,有时是挂在房梁下的猪肉......它们逮到什么就祸害什么。过年的时候,更要万分注意,稍微一个不留神,狗就将准备了几天的年货糟践一顿。村民们评论某个懒散的女人时常说:“你看那谁的女人懒的劲大,吃货从来不及时收拾,门也从来不扣。今年半个猪被四五个狗给撕吃了,去年过年猪肠子被狗扯了半院,前年过年发的面全被狗糟腾了......一点记性都不长。”或许那女人并没有那么懒,只是忘性有点大而已,都是偷吃狗惹的祸。

  狗的叫声能提醒主人有陌生人出现,不过有时候狗也无缘无故地狂吠,白天较少,多半是在晚上。只要一只狗朝空中狂叫几声,周围的狗就此起彼伏地叫起来,有时在半夜,有时在黎明。没有人研究过到底为什么,农村大都流传说狗能看到鬼魂。只要有人过世,总有人恍然大悟地说:“我说前天晚上狗咋就叫得那么凶呢!”有时候也若有所思地说:“昨晚上后半夜狗叫得凶得很,不知道又有啥事情?”我想,在农村如果有人睡眠不好,深夜又听到群犬狂吠、再想起穿凿附会的各种传言,绝对睡不着。

  也常有人郑重其事地说:“把白狗的眼屎摸到人的眼角,就能看到鬼魂了。”我估计没有人会勇敢地尝试,但小朋友经常恶作剧。记得李娃儿有次得意地说:“我昨天把我们家狗的眼角屎摸到那谁谁的眼里啦,不知道他看到鬼了没?”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此话一出,周围的人本能地往后一躲,接着对他一顿狂揍,直到他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为止。可见,鬼魂的传言对我们心理造成的恐惧有多么巨大!

  现在,城里的狗都是宝贝。平时有丰富的各种狗粮,逢年过节有特意做的大餐,热了剪毛,冷了穿衣,脏了洗澡,痒了抓挠,病了求医,闷了出遛......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感觉很多人对亲爹亲妈也没有对狗狗好。小时候,虽然农村的狗做着看家护院的活儿,可它的地位实在是很低。不论是不养狗的人家还是养狗的人家,都绝对不允许狗进屋里去,更不可能让它上炕,只要看到狗进来,不是被踹出去就是被打出去。待遇好一点的狗,在墙角下给搭个小窝棚,旁边扔个破盆子,而待遇差一点的只能蜷缩在墙脚,连个避风遮雨的地方都没有。主人家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地喂,大多都是些剩菜剩饭,能给拌点糠、撒点粮的都算是好的。所以这些没有吃饱的狗,好一点的就去抢吃猪食,恶劣的就去偷吃旁人家的食物。如果让人家发现了,不是被狠狠地追打,就是被恶毒地咒骂,也常有因偷吃狗被打折了腰而搞得两家干仗的。

  老家骂那些老犯错的人“狗改不了吃屎”,说那些巴结权贵的行为是“舔尻子”。现在的人很难想象狗会吃屎、会舔屁股,而在以前的农村却比比皆是。狗都是吃屎的,只是狗只吃新鲜的人屎,而不吃冷了的大便或者其他动物的粪便。如若哪个小孩子正蹲在墙角拉粑粑,那狗准在一旁可怜巴巴地守着,只要小孩子一起身,就立刻跑过去吞吃起来。一个朋友曾引以为傲地说:“小时候,我从来不需要自己擦屁股,都是撅起来让我家阿黄舔干净的。”而我们小时候擦屁股都是找几个光石头片或摘几片大的树叶擦,有时也撅起屁股蹭到细小的树干上。所以,农村人很难接受狗啃过的东西,很难让狗进到屋里去,而现在看到城里人跟狗亲嘴、让狗舔这儿、舔那儿,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虽然到了八十年代末期,狗也能喂饱了,人们也渐渐禁止狗去吃屎,可狗狗们还是会偷偷去吃,这或许是基因所致,只是舔屁股这事儿,狗想舔都没的舔了。

  如果狗只是咬人、狂叫、偷吃、舔屁股,那它早就被赶跑了,狗之所以能在人群中生存,靠的是它对主人的忠诚。狗从不咬自己的主人,即使主人对它不好;狗也从不背弃主人,即便它有更好的去处。小时候我常羡慕那些养狗的孩子,羡慕他们能跟狗亲密互动、到哪里都有狗摇尾相伴。他们有时骑在狗的身上,有时与狗跳跃玩耍。他们往空中扔块馍,狗就高高跃起吞进嘴里。他们往远处抛出飞盘,狗就飞速追过去从空中接住,再叼回来。看到野兔或者老鼠他们就指挥着狗去追、去抓。吃饭的时候,他们时不时往空中扔出一根面条,狗就跃起接住、吞进肚里,边舔嘴巴边欢快地摇着尾。他们从外地回来,狗就远远地扑过去,上蹿下跳地撒着欢儿,尽是亲昵的举动......总之,小孩子跟狗互动最多、也最为亲近。如果狗死了,养狗的人家多半舍不得吃它的肉,尤其是小孩子。肉一般送给亲戚邻居,而主人家只要回狗皮。记得高中住校时,有好几个同学有狗皮褥子,大家都很羡慕,他们炫耀狗皮保暖隔潮的同时,都不自觉要讲讲自家那条狗的故事,言语里尽是温暖与不舍,仿佛那条狗从没有离开他似的。

  狗是有感情的动物,你很容易从它的神态举止中分辨出它的喜怒哀乐来,而牛羊猪马、甚至是猫都没有这个特点,这或许是狗能成为宠物的最根本的原因吧。记得有一年,村里一户人家要搬到城里去,临行前在打麦场上跟邻居们一一道别。他家的白狗就在装满了家具的汽车周围上蹿下跳,声音里尽是哀怨,眼神里满是悲伤,当它的主人们都上了汽车,那狗疯了似的,看得满场的人都有点不舍。而当汽车开动时,那狗不顾一切地追开去,跟着汽车跑了很久。搬家人家的侄子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那条丧家的狗给弄回来,听说那狗好几天都不肯吃食。这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丧家之犬”的模样,后来读《论语》,看到夫子描述自己落难时的形象,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条狗,细细想来,或许夫子更想用“丧家之犬”来描述自己当时的心理状态。

  我上高中的时候,大哥家曾经养过一条黄狗。它第一次见到我时朝我狂叫,侄儿立马跑过去示意它不要叫,并且骑在它的背上,用双手蒙住它的眼睛。我去过两次后,这狗似乎认识了我,不再朝我叫,可我还是有点怕,每次去都要让侄儿挡一下。天刚麻麻亮,这狗就跑到我家里来,母亲给它点吃的,它吃完后就转身回去,感觉很通人性,可惜后来被偷狗贼给毒死了。

  邻居家曾经养过一条大黑狗,长得虽威猛凶恶,但性情温和,从不对小孩子和经常见的人叫,最多是冲陌生人“汪汪”几声。它从没咬过人,连我这种胆小的孩子都敢摸摸它。可黑狗渐渐老了,动作不再敏捷,有一年被过路的拖拉机撞折了腰。它两条后腿动不了了,经常趴在大门边上蔫蔫儿地晒太阳。当所有人都认为它活不了时,经过主人家半年的细心照料,这狗居然又能自如活动了,最后又活了两三年才自然死去。

  狗永远都有两张面孔。对主人忠诚顺从,对陌生人凶恶张狂;你给它好吃的,它会向你摇尾乞怜,你若胆怯避让,它就龇牙以对;它可以看家护院,也会偷吃糟践。人们对狗的态度也截然相反。喜欢者觉得狗什么都好,从中体验着无穷的快乐;讨厌者觉得狗肮脏、扰民、危险,而那些被狗咬过的人更是对其充满了恐惧。

  而我现在想,这狗就像生活。

  你若把狗当成自己家的来养,那你就成了狗的主人,狗也会对你友好亲昵,给你无限的乐趣。而如果你觉得狗凶恶讨厌,那狗保准对你左吠右叫,让你越发觉得它们可恶至极。你如若受过狗的伤害,那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恢复对狗的信任。

  所以,我们要乐观地面对生活,热爱生活,做生活的主人,那样我们才能从中体会出生活的好来。

童年的家畜之《关于家畜的另类记忆》

  前段时间参加了大学毕业二十周年聚会,突然想起同学曾给我起过一个“家畜交配学专家”的外号。

  大学宿舍六个人,只有我一个是农村的,其他五个人都是在大中城市长大的。他们不要说看动物交配,连动物也只能去动物园看。那时还没有网络,图书馆相关的书籍很少,即使有、也都是学术性的描述,一时还理解不了。

  而现在智能手机人手一部,搜索引擎简单快速。遇到不懂的,只要输入问题、按一下回车,不论是文字、图片还是视频,立马跃出屏幕来,内容庞杂,有正式的学术性的描述,也有可爱的野史式的列举。真的感叹信息时代的方便快捷,不过我们当时那种渴望窥探又求之不得的状态,现在的学生很难体会到,或许那种状态更能激发人的求知欲呢。

  在入学不久的一个晚上,舍友们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开始讨论动物的交配问题。最搞笑的是关于鸡,有的说鸡没有生殖器不可能交配,有的说鸡是通过嘴巴交配的。我那时刚刚从农村到北京,还在羞涩和自卑中适应,开始几乎没有说话,直到听说鸡是通过嘴交配的后,实在忍不住加入了进去。

  我告诉他们,第一,鸡是需要交配的,没有受精的鸡蛋是孵不出小鸡的,甚至没有公鸡经常踩蛋,母鸡都不好好下蛋。第二,鸡不是通过嘴巴交配的,鸡有生殖器。只是公鸡的生殖器不像哺乳动物的那么明显,公鸡母鸡的生殖器都只是凸起状的一点东西,紧挨着肛门,在拔完毛后看起来还是比较明显的。第三,家养的鸡没有发情一说,感觉公鸡一年四季都在踩蛋,而且一天踩好多次。公鸡踩蛋的频率虽高,但时间很短,几乎只能用秒计。第四,公鸡踩蛋的过程大致是,公鸡先低头朝中意的母鸡咕咕叫着,再乘机跳到母鸡背上,用嘴咬住母鸡头部。公鸡在母鸡背上扇动翅膀保持平衡的同时,迫使母鸡爬在地上不动。随后,母鸡尾巴上的羽毛上翘分散开,露出生殖器来,而公鸡尾巴向下蜷缩着贴上去。公鸡尾部的羽毛正好遮住关键部位,我也没有见过公鸡那玩意儿勃起是个什么样子。只看到公鸡快速抖动尾部,羽毛跟着哗哗作响,母鸡趴着地上咕咕叫着。就几下,公鸡跳下身来,耷拉着一只翅膀绕着母鸡跳跃一圈,然后站直身子抖抖身上的羽毛,有时会伸长脖子打个鸣,而母鸡站起来抖一抖浑身的羽毛,接着去找食吃。

  没等我描述完,上铺北京的同学惊诧地说“小耀啊,你简直是个家畜交配学专家!”可能是受他这句话鼓舞,我接着告诉他们驴是怎么弄得、狗是怎么弄的、羊是怎么弄的、猪是怎么弄的......告诉他们这些家畜的生殖器有什么不一样、动作姿势和持续时间有什么不同等等。他们听得真是津津有味,不时地说“专家”、“专家”、“绝对的专家”。

  其实农村小孩子从小就亲眼目睹各种家畜的交配,从牙牙学语到懵懂少年。小的时候觉得好奇有趣,青春期会被这些家畜的亲密动作唤起性幻想来。记得《白鹿原》里面描写过一段关于鹿兆鹏、黑娃和白孝文看到驴交配时勃起的事情,这在农村来说应该是普遍现象。而城里同学见个动物都不容易,更别说动物的厮磨爱抚了,最多看到树枝上麻雀踩蛋而已,所以一点都不奇怪他们说出鸡是通过嘴交配的话来。

  那时父母都不教任何关于性的内容,即使小孩子问到了,也不好意思回答,还威胁不许问。当时也没有专门的书籍看,初中生理卫生课因为是副课,很多学校都不上。青春期孩子的性启蒙都是在目睹家畜各色真实的交配画面和耳听村子里二流子的各种荤段子中完成的。我现在都清楚记得一个诙谐的人说过:“牛到肩,驴到胯,人入小肚子一大扎。”而且还给大家介绍为什么是这么说。

  牛那玩意儿的长度我是记不得了,因为生产队的牛群在单干前就处理光了,我只记得公牛之间老是用尖角互撞。有一次,一个小伙子抓住一只狐狸,将其拴在犍牛的角上,然后牛群一阵骚动,将狐狸撞来撞去,直到血肉模糊。然而关于牛交配的画面一点都记不得了。

  最能勾起少年们兴趣的是驴。一是驴家家养,交配的画面司空见惯;二是驴的玩意儿跟人的形状接近,但很大很长,足以让天下男人都嫉妒;三是驴在交配过程中叫唤的声音与平时完全不一样,感觉它们很享受。男孩子看到驴交配会仔细看很久,会评头论足,会互相突袭揣摸裆下的东西有没有变硬。一个人单独瞅的时候,目光往往呆滞,不停地咽唾沫。而女孩子都比较害羞,匆匆走开,没有人注意她们是否斜眼观察,也没有人关心她们是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味那虽只一瞥却记忆深刻的画面。

  记得十来岁和小伙伴玩水时,发现涝坝边上拴着一头小叫驴,它时不时将家伙伸直延长开来,过一会儿又蔫下去、滴出骚骚的液体。我们都还小,觉得好玩,好奇驴的那东西咋就变化这么大呢?就找根棍子,当其蔫儿下来的时候,用棍子拨拉一阵儿,驴的玩意儿在棍子的刺激下伸直开来。等又硬又直了,我们又用力拍打几下,驴感觉到疼痛,那东西又蔫了下去。过一阵,我们又拨拉,觉得很是有趣,直到主人来把我们俩呵斥开。

  上高中时,住在二十来个人的大宿舍,每晚熄灯后就有活跃的同学讲段子。我清楚地记得有个姓魏的同学讲过一段关于驴的段子。他说有一次跟二叔去给他们家的草驴配种,估计配种的叫驴是个新手,趴在草驴的背上半天都找不到门户。他二叔情急之下蹲下身,用手抓住叫驴的玩意儿,正要将其送入草驴的阴部时,叫驴一阵猛抽,将白色的汁液全都喷射到了他二叔的脸上。他二叔起身一边擦脸,一边气愤地说:“这个杂怂把我脸当驴屄了,日他妈还得来一趟。”第二天正好开班会,班主任在讲完正事儿后说:“大家晚上熄灯后要及时睡觉,不要讲话影响其他同学,尤其是不要讲荤段子,再讲当心下次驴喷你脸上。”大家突然明白,平时班主任了解的事情并不是有内鬼告密,而是他亲自在后窗底下体察学情啊。自此,宿舍里面没有人再谈论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敏感的话都要压低声来说。

  驴马牛羊和鸡鸭猪兔等这些被掠食者,虽然公的之间会有长时间的激烈争斗,但两性之间欢愉的时刻却短得可怜,很多都只能按秒来计。这可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因为只有短暂高效的交配才能保证种族的繁衍,而交配的时间稍微一长,就有可能命丧掠食者之口。而猫和狗等这些曾经的掠食者的媾和时间就要长得多,几乎可以按小时来计。

  驴的交配给人很直观的视觉冲击,会激发围观少年的龌龊幻想,而猫的交配给人的则是听觉上的刺激,在漫长的夜里让无数的孤男寡女失眠难熬。其实猫的叫声有两种,一种是公猫之间打斗时发出的威胁性的叫声,另外一种是交配时,母猫发出的声音。因为公猫的器具上有倒刺,在交配时会刺疼母猫,真不知道母猫是什么样的感觉?是愉悦还是痛苦?所以其发出的声音让人难以琢磨,也格外让人想入非非!难怪在《红楼梦》里都要安排妙玉被撩拨的情节。猫在发情期,除了晚上连续不断地交配外,白天睡醒后也继续进行,只是人们不太注意而已。记得一个冬日的午后,太阳暖烘烘的,我准备跳到一个矮墙后大解,突然发现五只猫在一起,一只黑猫压在邻居家母猫的背上,嘴咬着母猫的脖子,鼻腔内发出阵阵“呼、呼、呼”的声音,而母猫则在公猫胯部抖动中“啊呜、啊呜”地惨叫,其他三只公猫在周围龇着牙“呜呜”地看着。我一时震住了!以前只听到猫叫,原来猫是在干这事儿啊。那时还小,明白过来觉得有趣,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接着一跺脚,扔块石头过去,五只猫一哄而散。

  不论晚上还是白天,猫都是在僻静的地方亲热,人很少碰到,而狗则不分场合,哪儿方便在那儿,经常见的地方是养母狗人家的院子里。在老家管母狗叫草狗,公狗叫牙狗,狗发情交配叫“链儿的呢”。只要哪家的母狗发情,准会有几个公狗跟在屁股后面,不过奇怪的是公狗之间似乎没有争斗,至少我没有看到过。它们最多是龇龇牙,低沉地哼几声,原因可能跟犬科动物的习性有关。犬科动物大都是母的来选择配偶,母的之间有明显的打斗,而公的之间很少主动竞争。另外,村里的狗毕竟大多是分散拴在各家的,没有那么多公狗,即使有公狗争斗,也会被人用石头赶开。

  狗交配的时间很长,前后有好几个小时。公狗先百般温柔地给母狗献殷勤,围着母狗转,不停地闻着母狗屁股的气味。气息合适,公狗亮出红红的、尖尖的玩意儿,并趁机爬到母狗的身上。公狗两只前腿抱着母狗的腰,后腿弯曲,不停地抽动。公狗媾和时没有其他动物野蛮,不会咬脖子,不会拍打,除了喘息声音变粗,不会发出异样的声音,感觉很是安静。经常看到的情况是,邻居家的人在院子里干自己的活,而狗在墙角或者门台上安静地干它们的“活儿”。

  不知道要经过多长时间,两只狗狗就分不开了,公狗的玩意在母狗的身体里面变大抽不出来,在农村就说“链在一块儿了”。小时候最恶作剧的事情就是欺负链在一起的狗狗,大孩子一声吆喝,小孩子拿着木棍吓唬,围观的其他公狗一哄而散,链在一起的两只狗只有艰难地平行奔跳。我们继续扔石块追打,公狗情急之下就不顾母狗狂奔起来,母狗则被公狗倒拉着极速后退。

  记得李娃儿曾经得意地给我们讲过一件事儿。一天傍晚,他发现尚二家的公狗和他家的母狗链在了一起,就立马拿起棍子去赶。公狗情急之下跳过花园的矮墙,可没想到屁股上还挂着他家的草狗呢,两只狗狗挂在了一米多高的矮墙两边,动弹不得。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棍子朝墙顶上的狗㞗使劲砸下,公狗一声惨叫,两只狗狗分了开来。伙伴们的手都下意识往下一伸,好奇地问“你把狗㞗给砸断了?”李娃儿说:“我没有看到明显的狗血,后来我也注意我们家狗的屁股了,好像没有狗㞗啊,反正不是我们家狗的㞗。”他说尚二家的狗是蜷缩着屁股跳着回去的,㞗即使没有断,估计以后也用不了。

  人们看到哺乳动物的交配,总有一种害羞的感觉,而面对昆虫的交尾则无感得多,即使小孩子们也只是好奇而已。我们大都认为它们是在玩耍嬉闹,没有人认为它们在干好事儿,唯一感兴趣的是我们更容易抓住它们,而且一抓就是两个。

  虽然最常见的昆虫是蚂蚁和蜜蜂,但见不到它们交尾,小时候觉得很奇怪,长大了才知道它们只有蜂王和蚁后才能交配,其他的各司其职,只有干活儿的份儿。而蝴蝶、苍蝇、瓢虫、蚱蜢和甲壳虫也很常见,但很少遇到他们交尾的情景,而看到交尾最多的是蜻蜓。夏日,经常看到两个蜻蜓尾部链在一起,下面的蜻蜓伸直尾巴,上面的蜻蜓弯曲着尾巴,两只一上一下平行飞行,在蓝天白云下肆意翱翔。链在一起的蜻蜓虽然甜蜜,但飞行起来没有那么灵活,很容易被我们用网甚至是空手抓住,有些被抓住后还链在一块呢。看来昆虫也有快感,并不只是为了繁衍。

  比起家畜们不择地点地蛮干,昆虫们的交尾要温馨浪漫得多。想象一下,两只蝴蝶在花丛中、两只蜻蜓在晴空里、两只瓢虫在麦穗上、两只蚱蜢在青草间、甚至两只屎壳郎在金黄色的沙滩上......在没有天敌的捕食和人类的侵扰时,那缠绵的画面多美啊。

  人们对昆虫的交尾无感,但遇到两栖或爬行动物交配,则有点不适应,有时候甚至觉得恶心。春天经常看到公青蛙死死趴在母青蛙的背上,母青蛙在田间地头一蹦一跳时,公青蛙也不下来。有时候小孩们在后面追,公的也若无其事,被抓到后,还要用树枝使劲拨开,这青蛙的劲头真是大。故乡的人不吃田鸡,青蛙被我们玩一阵后,还是会放回去。可只要一自由,公青蛙立马又趴了上去。

  小蜥蜴和壁虎在老家很多,但都很机敏。虽说经常看到小蜥蜴抬着三角形的头、尾巴一卷一卷地一起打闹,也经常见壁虎留下的断尾,但记忆中没有看到过它们交尾的情景。

  人们看到蛇一般都会惊恐地躲开,更别说是观察它们了。我也怕蛇,只有跟小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候才敢打蛇。记得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去戈壁滩上摘野花,远远看见前面荒滩上有一团东西。一开始还以为是谁落下的绳索,等走近一看,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腿都有点软了,原来是几条蛇拧成一团蠕动,旁边还爬着几条。当时不知道它们在交尾,只觉得很害怕,来不及细看,扔了野花扭头就跑。奔回大道上后,仍心有余悸,不停地观察大路两侧是否还有蛇出现。自此我看到蛇更怕了,也经常梦到很多蛇。

  几千年的文明进化和道德宣教,让人们谈起性总觉得羞涩,即使看到动物的交配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公共场合除了小孩子之间的童言无忌,也很少有人讨论。可性话题在男生宿舍几乎成了每晚临睡前的必修课,要是谁有性经验,在其他几个懵懂少年眼里准成了专家,一个个满是羡慕和嫉妒。或许临睡前的夜谈也是成长的必要一环,它的重要性不比任何一门文化课程差。因为人毕竟是社会动物,宿舍也是社会的一种形式。

  有个有趣的现象是,一个宿舍内部关于性的讨论往往不想让其他的宿舍知道,这种群体的心理不知道是因为怕被其他宿舍的人嘲笑?还是认为这是一个小团体特有的秘密?就跟一群人都在默默地暗恋校花,而很少有人大胆承认一样。我在宿舍里被称为家畜交配学专家,可在其他宿舍似乎没有人知道。

  诚然,抱有色情的想法去看待动物的交配,你很难开口说起,甚至偷偷地写出来,内心都有点慌乱。而按照学术性研讨的态度去写,你内心要平静得多。如果不去管旁人对你的议论,那写这些童年时期的特殊见闻要坦然得多。如果考虑到这些经验或许对旁的人有好处,那作为一个“专家”写一点体会就很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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