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寻根-景泰大芦塘申壶匠的故事

姑奶和姑爷，姥爷的照片

作者：张茂珠

在我还没有出生前姥爷就去世了。小时候，从刚刚记事起，每到清明时节，母亲都要领着我步行十几里山路去给姥爷扫墓上坟，几十年如一日，至今从未间断。不同的是现在有了小车不再步行；不同的是母亲一年比一年老，现在都快九十岁了，我都已经半百。多少年来母亲一路上给我讲姥爷生前的故事，讲得刻骨铭心，讲得意味深长，讲得感人至深……

我的姥爷申士杰，祖籍河南洛阳。在万恶的旧社会，姥爷几岁时就没了父亲，母亲带着他和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妹妹，给地主家当长工糊口度日。有一天娘俩驾着毛驴拉石磨给地主家磨面。傍晚磨完面后，姥爷一个人去给毛驴饮水，没想到来到泉边扑来了几匹狼，硬是把一头活生生的毛驴咬死吃掉了。当时姥爷吓傻了，大喊无人后逃命似的哭着跑回了家。这下可闯大祸了，没有把地主家的毛驴看管好让狼吃掉，非得遭地主一顿毒打。为了活命最后他的母亲决定让他外出躲难，于是连夜烧了几个饼子让姥爷带着外出逃命。那一年我的姥爷还是个娃娃才九岁。

姥爷逃出家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躲藏沿路要饭乞讨，过着非常艰难的流浪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不知过了多久，姥爷在流浪途中碰到了一个姓雷的老人，是个银匠，会做各种金银首饰，看到姥爷是个可怜的娃娃，就收留了他。姥爷每天给雷银匠打杂，拉风箱以混口饭为生。他们俩相依为命挑着担子走村串户四海为家，不知给别人做了多少活计！也不知走过了多少地方！姥爷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慢慢长大跟着雷师傅也就学会了银匠的手艺。也许半路上雷银匠年老病逝，这时候姥爷就独自挑起了银匠的担子，开始了自己闯荡江湖的生涯。

姥爷做银活的风箱和炼银炉

姥爷用扁担挑着闯江湖

姥爷做的酒壶

姥爷一路做着银匠的活计。大概民国九年（民国九年景泰也发生过震惊世界的大地震既海原大地震)二十多岁时流落到甘肃景泰大芦塘，并在这里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解放前姥爷是芦塘城有名的申壶匠，不但金银首饰做得好，还会做酒壶，茶壶，锁子，香炉，香桶等等，常年给芦塘孙家地主做银活。旧社会人们为了生计也有河南人来芦塘城做小卖生意的，姥爷见了老乡特别亲热。逢年过节姥爷家常常聚一帮河南老乡拉拉家常，吃吃喝喝。那时候景泰还没有火车等交通工具，河南老乡回家都是步行，得走一两个月才能到家，半路上有时还会遭到土匪的抢劫。每到年末老乡回家过年时，姥爷都会躲到门背后哭泣。因为他也多想回老家洛阳啊！看看他的老娘在不在？看看他的妹妹在哪里？但是路途遥远经济困难且拖儿带女不方便，多少年来姥爷始终没有实现回故乡的愿望。

河南老乡中有一个叫攀定同的人，旧社会他们就来芦塘城做卖布生意，并且爷孙三代人都在姥爷家常年住着。新中国解放后，公私联营合作社时，攀定同成了芦塘城商业局局长。五十年代，一次他回乡探亲在河南坐火车途中，同坐的遇着一个姓何的人，拉起家常时他说:“我有一个舅舅姓申，听母亲讲小时候逃难离家，至今下落不明。”这时候攀定同说:“我们在甘肃做生意，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有一个银匠老汉也姓申，是洛阳人，我把具体通讯地址留下你们写信联系，看是不是你要寻找的舅舅？”。这位姓何的人听到这个信息后很高兴，赶紧要了地址，但毕竟都过了半个世纪，在那个民不聊生的年代，能找到亲人根本就没报多大希望。

也许人世间就有上天安排的巧合，这个姓何的人正是姥爷妹妹的一个儿子。回到家把这个信息赶紧告诉了他的妈妈——我的姑奶，并按照攀定同给的地址同我姥爷来回几封信后，互相问了小时候的地名各自的属相，乳名等，最后基本确定我姥爷就是他们多年苦苦寻找的亲人。

1958年大炼钢铁时，通过信件联系，我的姑奶决定一个人要来甘肃景泰认亲。当时兰州至景泰刚刚修通了铁路，按照信中的时间，姥爷骑着毛驴领着表哥申文海（姥爷的孙子)从芦塘来景泰火车站接我姑奶。因为50年没有见过面，都不认识了，他们信中的联络暗号是姑奶头上围着一条白毛巾。姥爷每天跑火车站连续接了三天才把姑奶接到。当时见面又进行了几句简短的对话，证实两人就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后抱头痛哭。姑奶来时拿了几节自己亲手织的粗布，在姥爷家住了几天，会做煎饼，回洛阳时带了一条羊毛毡和一件二毛羊羔皮衣。当时姥爷六十多岁了，得知母亲早已过世，想回洛阳老家，已经力不从心。后来甘肃至洛阳家书不断，互通信息。1962年姥爷去世，梦回故乡洛阳成为老人一生最大的遗愿。当时由于全国闹饥荒，人们被迫流离失所，加上生活变迁，甘肃和洛阳的联系从此中断了，去信无回，以前河南黄河水经常决口，还以为亲人叫河水冲走了。我的母亲记忆力极好，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年通信的地址叫“河南洛阳南关菜市东街13号”，她的姑姑乳名叫申双女，姑父叫何香林，只记得姑姑一个儿子叫何天义，一个女儿叫何桂花。

图中的小院是复原后的洛阳南关菜市东街13号

一路上，母亲给我们讲姥爷的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我从小立志，长大以后要去洛阳寻找亲人。前几年我单位新调来一个干部叫陈杰。一次我俩打乒乓球时，他接了个舅舅的电话，才知道他的舅舅是河南洛阳人，已经退休，而且旧社会也曾经来过芦塘城做过小生意。听到这个信息我很兴奋，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立即把50年前洛阳亲人的地址及情况，让陈杰转发给他的舅舅帮我寻找。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啊！尽管洛阳变化很大，当年的地址已不复存在，现在已经高楼大厦，但陈杰的舅舅非常热心，几经周折，历经一个多月，帮我们终于又找到了失联半个多世纪的洛阳亲人。当接通姑奶小儿子何遂彦表叔电话的一刹那，尽管从未见面，但我们各自的内心无比激动，毕竟都是有着同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2015年春天，我和二哥张茂有，表哥申文海开车拉着八十多岁的母亲去河南洛阳认亲，受到了洛阳亲人隆重地接待。得知我的姑奶在1993年就去世了，临终前也曾经告诉过她的子女:“我的娘家人流落在甘肃，是你们的舅舅……”。前后失联历经一个世纪的亲人相见，见面后万分地高兴和激动，我的表叔何遂彦当即诗兴大发，赋诗词两首:

清平乐

血缘

岁月沧桑，怀先辈忧伤。庆幸后生香火旺，洛阳牡丹绽放。焉何问祖寻根？元知天赐缘分。孰言天各一方，丹心光彩照人！

七律

寻根

跋山涉水会洛阳，一样悲欢诉衷肠。百年风云歌一曲，万紫千红满城香。血缘亲情红似火，心潮澎湃喜若狂。敢问黄河东逝水，人间真情谁短长？

表叔何遂彦简介

我们在洛阳终于见到了龙门石窟慈祥的大佛；终于见到了中国第一古刹白马寺；终于见到了国色天香的洛阳牡丹；终于见到了嵩山少林寺；终于实现了姥爷梦回故乡的遗愿。

妈妈在少林寺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