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裕与海南（上）

李相哭韦相，哭的是谁？

另 一 面 的 海 南

唐大中某年，唐宰相李德裕到另一位唐宰相韦执谊的墓前凭吊，含泪写下一篇祭文。他哭的到底是韦执谊，还是他自己？

这一年的正月，李德裕被贬崖州司马，他和东坡先生登岛时的年龄差不多，但不同的是，东坡先生做好了客死海南的准备，他写信给王敏仲：

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乃留手疏于诸子，死则葬于海外。

但李德裕是不甘心的，也是绝望的，他在《登崖州城作》中写道：

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回绕郡城。

登上城楼，眺望帝京，归乡路长且阻，只恨这青山，困住思归人的脚步。他在海南过得很苦，《与姚谏议书》中写道：

大海之中，无人拯恤，资储荡尽，家事一空。

甚至到了“百口嗷然，往往绝食”的地步；他很不习惯，连所住官舍都有鸡飞过，他写信给段少常说：“居人多养鸡，往往飞入官舍，今且作祝鸡翁尔”。无奈的自嘲里写满了无奈。

他来凭吊韦执谊时，生命也已走到尽头。都是唐的宰相，韦参与主持“永贞新政”，李一手缔造“会昌中兴”，都被贬崖州，连所贬官职都一样。他实在有太多话跟这位老前辈叙一叙了。

维大中年月日，赵郡李德裕，谨以蔬醴之奠，敬祭于故相韦公仆射之灵。呜呼！皇道咸宁，藉于贤相。德迈皋陶，功宣吕尚。文学世雄，智谋神贶。一遘谗疾，投身荒瘴。地虽厚兮不察，天虽高兮难谅。野掇涧苹，晨荐秬鬯。信成祸深，业崇身丧。某亦窜迹南陬，从公旧丘。永泯轩裳之顾，长为猿鹤之愁。嘻吁绝域，寤寐西周。倘知公者，测公无罪。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其心若水，其死若休。临风敬吊，愿与神游。呜呼！尚飨。—— 《祭韦相执谊文》

韦相，李德裕来看您了，准备了些薄酒素菜。这皇道咸宁，都仰仗于您，您的德行可比东夷的皋陶，功业堪比吕尚姜子牙，您的文学才华、智慧谋略有如天赐，实乃当世之翘楚。却被谗言所害，到这蛮荒之地，实在是这天地冥顽，令人难以释怀。这是我刚采的藾蒿，带了些当地做的米酒，忘却那些不平吧，信成祸深，业崇身丧。我也一样，到这荒僻之地来了，随着您的脚步，住在您曾住过的官舍。把那些昨日的荣华都忘记，就在这做个隐士好了。在这绝境，想什么清明之世，想了又与你我何干呢？了解你的人，自然懂你，不了解的人，说再多也不懂我的孜孜不倦。现在我也已心如止水，只盼一死万事休了。敬您，希望能得以与您神游。呜呼！尚飨。

就这样，哭祭韦相，兼哭自己，李德裕把无奈、悲凄哭在了海南的风里，哭一个同病相怜，哭一把心有不甘，也哭了一个释怀。当年年底，李德裕死于贬所崖州。我翻译完这篇，也算是遥祭两位名相，希望没有煞了风景。

关于此篇祭文，学界争论颇多，不加考证便将此文首句“维大中年月日”抄错为“维大中四年月日”者比比皆是，实际上，李德裕大中三年正月登崖州，当年十二月死于贬所，怎么可能大中四年去凭吊韦执谊？

除此之外，李德裕所贬的崖州是今海口还是今崖城，关于此的争议也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