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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柿饼(8)—用命搏得幸福

义忠心中又想起了昨天晚上沟底破烧砖窑的“刁抢”。

他转念一想,想也没用,怕也没用。家里需要粮食,粮食总要弄回家哩。这个关口总要过的。

他又一想,这么冷的天,许“他”也不出来吧?再又想,他要是真在,要抢,我们两个人对付他一个人,不一定他能占上风,说不定我俩能把他打跑、打伤、打残呢。人常说,争(态度坚决的)的怕愣(态度蛮横的)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狭路相逢勇者胜。你要抢我的粮食,我真要豁出命来与你弄个死活的。反正粮食不能半路丢了,一定要驮回家去。

义忠不知道相民哥此刻想没想。但见得两个人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就这样默默无语的向沟底放着。下坡毕竟比上坡省力一些。

很快到了沟底的滚水桥上。前面咫尺就是那个破烧砖窑。相民在前没有骑行而是推着行进,义忠在后面当然也是推着,两车靠得很近。但是两人好像心照不宣,没有言语,没有停留,快速地就推着车子过桥、过了烂烧砖窑。

上坡了。

不知道是深夜几点。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一股劲。剧烈的喘息声中车子已经拐了几道弯,上坡,离开沟底那个烂烧砖窑一大截了。

“哎——呀,歇一下。”约摸离开沟底上了有半里多路,相民喘了一口长气,停下车子回头招呼义忠。

“歇——下。”义忠也实在想歇一歇了,就喘着气应了一声,顺势把身子挪到糜子口袋的后面,身子向前倾着,撑住了车子。

黑夜里,寂静、荒凉的沟坡上,停下两个小伙、两辆自行车。此时似乎没有了冬夜的寒冷,没有了恐惧的心惊。因为两个人都是憋着一口气,加快脚步频率使劲向上推着车子,一心想早早离开那烂烧砖窑的地方。

义忠在自己粗声喘息中也听到相民的喘息声。义忠总想在咚、咚、咚快速有力的心跳中间,深深地吸几口那能够感觉吸到肺底的寒凉的空气,那应该是一个爽啊!

“你把刁抢忘咧?”相民低声问。

“咋能忘了!”义忠答。

“我怕你害怕,没敢说。沟底不敢停歇,先离开那破烧砖窑。”

“我揣摩到你快点向上推的意思。”义忠说。

“我都想咧,真正碰上刁抢了,就是豁出命也要和他弄。咱俩还整不死他一个狗日的?!粮食总不能丢给他!”相民言语中带着劲地说。

“就是,咱俩一定能弄过他。我就想我要死死地抱住他的腿,让他用不上劲,你再收拾他。咋样都要把粮食弄回去!”义忠有力地说。

原来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忘记。他们想到一起了。一定要把粮食弄回去!为此,他们甚至准备不惜自己的性命。

生命是用来拼搏奋斗的!拼搏的生命才有光彩,才有价值,才有意义。

“走,这地方少停!”稍息,缓了几口气,相民说。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行进在茨沟北坡上。

没有了寒暄,只有喘息。

虽说北坡势缓,但坡长。一天一夜的连续骑车、卖柿饼、上沟下沟,马不停蹄,又加之不幸摔断了鸡腿(车蹬),也没有好好吃饭,人是明显感觉没劲了。稍缓的茨沟北坡向上推着驮了一百多斤糜子的自行车也感觉十分费力了。

义忠一只手扶车子头,一只手抠着糜子口袋上面的绳子,用尽全身力气推拉着。遇到坡道较陡的地方,就左手抓住左车把,人用右肩膀扛着车子衣架上的糜子口袋向上连推带扛,这是最能用上力的架势。

寒夜。朔风。无语。

只听得西北风带着哨声一阵一阵吹过,砭人肌骨,又似鬼哭狼嚎。一个拐弯,一阵大风有把顶风的车子逼停的感觉。义忠仍然用右肩膀顶着糜子口袋,身体前倾,双腿叉开,用这样最有力的三角形稳稳地撑住车子。这是数学老师告诉他的三角形的稳定性。风缓,继续前行。

上到塬畔(沟边)坡顶,远处听得几声狗叫。已经是后半夜了。

因为义忠车子的鸡腿断了,费力,费时。这段约莫百十里的路程,他们基本用上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平常这时候他们就该回到家了,今晚尚且还有九十多里的上坡路,更何况义忠的车子不得力。

两个人清楚,赶在天亮以前,他们必须离开大路。否则就会招来被“公家人”没收的危险。于是不敢休息,两人尽量得加快了返程的速度。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义忠与相民两人骑着车子终于赶到了澄城县城。

数九寒夜,昏黄的路灯下街道上再没有一个行人,寂静得让人感觉到阴森。西北风卷起地上的尘土与树叶,形成大小不等的旋儿风,有的呼啸着迎面吹来,有的无声无息的从身旁吹过。流浪狗都蜷曲在墙角,把头几乎全埋进后腿间,懒得起身。远处不知谁家的大铁门猛然被大风吹得哐当作响,平添了几分恐惧。义忠相民两人商量,相民需要赶紧继续北上,抢在天亮以前要赶回到家,一是大白天路上又怕有“公家的人”,二是好给家人报个信。义忠去找县城的邮电局,等候天亮后准备让工作在邮电局的三哥给想办法焊接上鸡腿。因为车子是借得与他一起在水利带工的副大队长周温良的,摔断了鸡腿,再焊上估计还能交过去的。

义忠把车子停靠在邮电局的大门外,倚靠着糜子口袋蹲在地上捂着双耳,等候天亮。

原本还是全身冒着热气的棉衣、棉裤,经的寒风吹透,霎时冷若冰窟,如同一幅冰铠甲裹身,冻得义忠浑身打颤不停,实在蹲不住,他起身跺着脚,用右腿单脚跳着。累了就蹲一会儿,冷了再起来单腿跳。今夜苦了左腿,右脚还有些余力。

终于熬到了天亮。三哥领他到县修造厂,凭熟人关系,用电焊将断了的鸡腿焊接好。

白天不敢上路,只能等到天黑。天刚擦黑义忠就骑车上了路。约摸一个多小时他终于把驮着糜子的车子骑回了家。

院子大门敞开,门槛也没有上。义忠知道这是父母给他专门留的门。往常,农户人家,天一擦黑大门都关严实了。

“娘,我回来咧!”进的院子大门,拐过照壁墙,义忠就又看见了熟悉的母亲纺线映照到窗户上的灯影。他用高亢的却有些颤抖的声音脱口喊到。

这声喊,没有怨悔,没有懊恼,更像是一种胜利的喜悦与宣誓。

娘窗前的灯影倏忽消失了,两扇屋门哗的一声打开了。黑夜里,一束光亮从门里射出,娘的声音伴着娘和影子扑面而来。

“回来咧!我娃回来咧!把人吓死咧!”娘拥抱状地举着双手,迫不及待地快步跑到车子后面,一边推着糜子口袋一边急促地说,“晚上没见回来,两回问过东院家(同去的相民家)不知道你得出啥事了,心都快从喉咙眼眼里跳出来咧。天亮你相民哥回来一说才知道的。”

“你咋还没睡哩”。义忠傻傻地笑着问娘。

“没瞌睡,没瞌睡”。娘笑着淡淡地说。

“我娃这一次受把捉,受罪咧。”一进屋门娘就说。

“能睡着嘛!再不去咧!再不去咧!”义忠推着车子进的屋门,圪蹴在方桌后边凳子上的父亲跳下凳子,语气重重地近乎是喊着说。话音没落,他已经双手提起车子后衣架连同一百多斤的糜子口袋,打起了车撑子。

昏暗的煤油灯光下,义忠看见父亲那怜悯、恼怒、焦躁夹杂在一起的复杂的面部表情。

“你夜黑(昨晚)没回来,前半夜我在大门口看了两次,没等着。后半夜你大又跑到村东头拐弯的路口等了两次,没等上,还说让他沿路向南走,看能接上不。是我没让去,不知道你得到哪里了。把心操碎咧!把心操碎咧!”娘在旁边说,“面擀好了晾着哩,我给你做面去。”

多少年后父母千古,义忠回老家,邻人说“你娘在世时老说,唉,想起我娃十六七就为过日子三更半夜换柿饼倒粮食,从娃出门到娃回家我就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义忠的眼泪怎么也收不住,噗嗖嗖地往下流。

义忠似乎又看到了中学晚自习放学时,娘挑着灯笼站在大门口为他壮胆、等候他的摇摇曳曳的灯光。

他能领悟到,父亲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那重重的话语,是出于父亲对儿子的关爱与心疼。

把驮着糜子口袋的车子撑在窑中间的时候,义忠心里反而有些高兴。那是他深深地感受到父母的爱。

义忠知道,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天明前回到家里,父母一夜一定心神不安。让他们担心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给他操心就是他们能做的。父亲不会骑自行车,换柿饼他做不了。家里日子要度过年后的春荒,年前一定还要很快再换几回,捯饬回来四五百斤粮食。越晚,换糜子就越艰难了。

穷日子终有头!有我,这个家一定会兴旺!义忠心里想着,他再次暗暗地咬紧了牙关。

     (“换柿饼”整篇完。深深地感谢各位看官的阅读、点赞、评论、花束。感谢你们的耐心。“换柿饼”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换柿饼”的年代成了不灭的回忆。物是人非。义忠的父母一生辛劳终究没能享受幸福的生活,施命养育鸿恩成了义忠无法回报的痛结,命乎;生活里的三哥、相民哥已经辞别红尘,驾鹤西归,嗟吁,但愿他们从此没了烦恼,手足情是义忠无法释怀,不能忘却的恒念;义忠享受着幸福的生活,感恩着上苍的恩赐,紧咬的牙关尚没有松弛。但祈那些善良的房东、邻里福报满满,愿那些一念不轨之徒,回头是岸,赎回自己的罪恶。)

难忘的岁月  视频来源:抖音号:sa13573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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