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画记

       北宋徽宗政和三年，王希孟向自己的皇帝老师交了一份半年完成的作业，既有自我精湛的创作，又有颂扬功德的进献，时年十八岁。

       这份作业后来辗转成为传世精品，据说是青绿山水的代表，况这山水是绵延千里的大好江山，据说作为老师的徽宗当时看了并不满意，以为这画太过浮艳，然而作为皇帝，他一定喜欢自己的江山永远如画一般从容笃定，亮丽如新。

        我不懂画，看不出技法，遑论高妙，我只是肤浅地喜欢这深邃清淡的颜色与线条，山顶一脉承递的那抹蓝色，让我觉得有些诧异:真的山，哪里会有这样实着的蓝色？那个十八岁的青年是有怎样的心胸与视野，偏要用这蓝色来表现山的巍峨与圆滑？还有纤毫毕现的那些树，是深色的青绿，疏朗的枝丫又不同于那蓝色传递出的华美，仿佛十八岁的情怀终究还隐着少许落寞？或者纵有天赋的才艺，他也还是希望自己不仅做一个宫廷画院的画师？王希孟后来的生平成谜，说是早逝，可究竟如何，却没人细说。

        山间的瀑流若明若暗，逶迤而下，汇入江河，若有声，却无声，仔细看定这几道流水，仿佛也有欲言又止。像李白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绝非如此清静，像杨万里“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又太小家子气，希孟不屑。如此，只好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千里江山中的渔隐分明不隐，渔人侣鱼虾的生气，纵一苇的畅然，笔笔皆出。渔舟唱晚之际，是意满心足的熨帖，那偌大背景中清平如镜的水面，托出一派太平光景。尤其岸边这一只长舟，白衣人等，不似渔父，倒像游乐的宾客，其行也翩然，其乐也晏然。

        黄公望笔下的渔父心不在鱼，在蹲着发呆，栏杆边的人也似在神游，眼前的水禽不过是视而不见的应景，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或者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做，却有千言万语归于无形，八十许的黄公望，眼中山水，是浸染了人生的高境界，大智若愚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随心所欲，逾不逾矩都无所意了。

        古画里藏着千百年前的老灵魂，无论是当日踌躇满志的十八岁，还是过尽千帆的八十岁，都成了那画里的草木山川，水瀑渔舟，草舍静坐，浑然不见。

        心上有恼人的事，喝茶，看画，无论冒昧地瞎说一气，竟不期然地解了懊恼，生出喜悦，文征明邀友喝茶，也是兴之所至，说:

        ……谷雨乍过茶事好，鼎汤初沸有朋来。……

       精舍中，先与一友喝茶稍待，旁边小童正专心煮茶，舍外正有另一友人踏桥过溪而来，那种不疾不徐的恬淡，没有闲敲棋子落灯花的寂寥，只有山中人两三粒而已的清和从容，渐入佳境，刚刚好。

        两个中年妇女加起来近百岁了，跪着，坐着，看地上展开的手卷，各作猜想，她还懂得，我全不懂，可是刚回家来的作画的大哥说:

       只要是喜欢。

      —— 是为看画记。

注:图片颠倒不是故意，是不会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