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我总是觉得很抱歉，每当我去店里商量退掉一件刚买的衣服。作为顾客，我有改变主意的权利吗？似乎是有的，但我依然觉得抱歉，因为当初决定买下时，我们买卖双方何其愉快，一改主意不买了，那愉快也就消失了，我为此而抱歉。

然而，这只是一件衣服，若换作其他，比如两个小孩，就不是想退就退那么简单了，某星所以连日被网络群殴，即此。

课堂上，跟小孩们探讨面对疫情现实的人性角度，最后慨叹总结：人性幽微，贵在自省。话音未落，讲台边坐着的男生轻轻笑了一下，是不屑地忍俊不禁，我看着他，其他人大概都没听到，笑的小孩也满脸无辜。我不能更多地解释，但我又惊诧又在意料之中。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当一个时代陷入一种混乱，便需要一剂清醒的药方，然而孔子遇见，也只好叹息。

学生的考场作文里庸俗爆满功利至上的价值观触目可及，——宣扬有钱有名就是成功，没钱没名就会被人看笑话，马云所以被用作万能论据，就因为他太有钱，明星的成名史成了励志教材，哪怕有些事实仅仅是娱乐炒作，但小孩们不管那些，只管自己看到的花花世界，只管自己的乐意，——说多了，就是惹人讨厌的教化，可想到那么多的小孩都如此这般振振有词地功利至上金钱主义，又忍不住想：他们当中某个，以后真的成名有钱，会珍视理解和尊重吗？会反思有些底线不可轻过吗？会琢磨许多世道良俗的分量吗？

如果不会，那么某星的事是不会完结的，会换个版本卷土重来。

二十几岁到四十几岁的成长，便是学会谦卑，敬畏，隐忍，理解，还有尊重，大概都是年轻时候嘻嘻哈哈不以为意的对象，就像讲台边那个小孩听我说“人性经不起试探，尚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角落”，鼻孔里就发出“嗤”的一笑，他只是觉得台上这个老太太又在危言耸听。

人生总有来龙去脉，活着，就在这些脉络里行走，有的自知，有的懵懂，但都要继续行走，渐渐，就走出来不一样的岔路。

想起放假前最后两天复习，终于可以一言不发地进教室，一言不发地出教室，看上去一定比较高冷，呵呵，有时候面对许多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孩，真是无奈啊，不能打小孩——虽然他们好多都像高塔一样在我眼前矗立着——说也不敢说，刚说两句，就有脆弱的拿卷子的手哆嗦起来，还得哄，始终心平气和和颜悦色真不容易啊。

这个寒假，对我们新晋高三党来说，依然有漫长的福利，依然需要各自自律的坚持。笨功夫才是真功夫，谁能悄悄地坚持每一天的笨功夫，谁就有望炼得真功夫。

就怕有哪个，在安逸的假期里消磨了志气，无为乃至无力，什么也懒得做，谁的话也懒得听，游戏的快乐麻醉了本该充满斗志的精神。曾国藩曾说“锐气暗损，最为兵家所忌”，高喊口号阳奉阴违的努力不是真的锐气，真的锐气，是心里为了某个自己渴望的目标，一直默默坚持的一股劲儿，这股劲儿在，就有成功的可能，这股劲儿没了，怕就只有听天由命。

优待有时也是一种歧视。当成长失去督责，可能并不是好事。

据说著名的澳门赌王长女何超琼小时候非常努力学习，已为父母骄傲，还常被告诫不可以讲"我不记得、我不知道、我无所谓、我不喜欢……"等六句带"不"的话，因为母亲觉得"不"的背后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做人做事必须要有担当。对自己要负责任，是一句成长箴言。

我们普通人家的小孩，现在无比渴望知识改变命运的其实也不多了，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得过且过的安于现状。当然，每个时代，所谓“精英”不过凤毛麟角，鸿渐于陵后又渐于陆，大多数人最终还是要回归普通生活，坐在路边为他人鼓掌，只是，当尘埃未定，未来难以预料的青年时代，谁又知道自己将来是否“陵陆”呢？正因未知，才有可知，可知的便是趁年轻，多尝试，多争取，争取到天高海阔，才能任你万类霜天竟自由。

等待他们成为他们各自的自己，而不是将来对自己也觉得有些抱歉。

假期末了的一日。

看了一早上《当代》公号的推文，迟子建，苏童，王安忆，钱钟书，铁凝，孙频，徐浩峰，万玛才旦，文字也各有各的面孔，朴素，诡异，炫丽，沉稳，促狭，憋着笑，偷着朝你递一个眼神，就看你接不接得住，不动声色，调侃，还有隔着时代的空气。

然后洗衣服，慢慢地晾在阳台上，暂时还不用急急火火。

抱歉这番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