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激李春雨记得这么多

早上醒来，意外收到一份隔空的礼物，是我去年的课代表之一李春雨发的一个朋友圈，觉得有些感慨。现照录如下以作珍藏的自我勉励，原文有一处误把孟子作孔子，我自作主张给改了，出于爱惜羽毛的缘故，以及语文老师的毛病。

感激李春雨记得这么多。你是我的一个幸运。

有关语文的碎碎念

                                      李春雨

看了三联周刊的一篇文章，深表赞同。又一年的高考语文结束了，但语文对人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我其实对现阶段没有语文课的大学很不适应，昨天和同学说起高考作文，我们感慨，平时没有语文课的我们现在再写作文，估计有点困难了。

我算是和语文有着很深的渊源，关于语文，最先想起的，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和我那高中三年做语文课代表的日子。她站在讲台上，用手扶着麦讲课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我是她的粉丝。我爱她的才华，更爱她的纯粹。 

她说作为语文老师，希望她对一个学生的影响是细水长流的；

她说教育是一种等待，希望也相信有一天能等到和她棋逢对手，恰与为质的学生；

她说日常的琐碎才最磋磨人的意志，最重要的是当回事；

她还说，写是写的回报。

跟在她身边做了三年的课代表，我大概比班里很多同学要了解她。 

我记得她第一节上课就给我们讲“江湖险恶”；

我记得她穿得粉粉嫩嫩扎两个小辫课前带我们唱歌；

我记得她抢课前预备铃的两分钟箭步上下楼，取完学习资料火速回班；

我记得她在我第一篇随笔里留言的欣赏之意和评价我那“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的小伤感；

我记得她气急败坏十分严肃对我们说“好自为之”的时刻；

我记得她为我们对知识的傲慢和没有太多时间分给语文的失落； 

我记得课间她站在讲台上说我状态欠佳要我好好补充营养；

我记得她喜欢我充满自信大大方方的样子；

我记得她每次给我零食和好吃的，试想一位思想丰富用语言传递学科魅力的语文老师，有时候在现实生活中表达时却格外地含蓄。这种反差，就让人觉得很可爱。

她曾经和我们讲，高考结束后，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会继续，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而我们只是彼此某段经历里的人，也许从此之后再无交集。

高考结束出成绩那晚，她和我说“我们是朋友”。到现在，我们很少出现在对方的生活里，可我时常看她更新的朋友圈和公众号，有关于高考的，一如去年的我们那般；有备课的，还是那熟悉的字迹和习惯；有锻炼的，她依然那么自律；有别的学生送她礼物，我知道那是和我一样的对她的牵挂和爱。 

我会愧疚现在的我不能常常像别人那样回报她。可能和一个人朝夕相处，就是会产生浓厚的感情吧，甚至因为这个人和我产生的关联，我会有因为在乎而产生的各种情绪。我像小孩似地比较，想证明我的关注和爱不比别人少一分。之前她当24班的临时班主任，我心里都是醋意十足。是，但是好事多磨，这些一直在我心里。

我曾经为她的“肆无忌惮”和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感到不解和委屈，偶尔甚至愤愤不平，我想不通为什么她看不到我的忠心和包容，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很希望得到她的认可。可是后来我得知，其实她也在另一个方面回馈着我的忠心付出。所以也许这个人很多时候，就是在说着最狠的话，却做着最暖的事。

高三那会儿因为我们的不懂事，让老师很失望。她愤怒，落寞，恨铁不成钢。

快到毕业，我看着她的背影，想到三年来的种种场景，晚饭期间趴在桌子上哭的一塌糊涂，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心疼她，然后中间夹杂着我的委屈和不舍。那时候的我就在心里想，我的语文老师我自己来保护。那么好的人，怎么能被辜负。后来我和几个小伙伴一起给老师写了四封很长的信，我拿着去办公室，偷偷放在她桌子上。我们要告诉她，她的用心有人看得到。期许着她能有一些安慰和小欢喜。

我的语文老师其实常常有些小孩子脾气，在我看来，她就是在一面通透，一面纯粹真实地活着。

没有人会十全十美，可我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老师，因为她的特别。所有来自于她的记忆和收获，都是独家一份。

她时常鞭策训斥我，也在我痛哭流涕的时候开解劝慰。我忽然发现，好像在大学乃至以后的人生里，都不会再有这样慢慢了解后才有的细致的懂得和照顾了。

她说，不要回头看，要明媚坦荡地活着；说，心无旁骛，则未来永远可追求。现在的我即便还会面临人生的困顿，但却不再被过往所困。会有一天，我会依靠果断和智慧得到未来的幸运和幸福。

还特别想写的是

我此时眼前掠过的语文课，

是老师带着我们讲“大洼文学”，兴致来了会在黑板上画这种文学覆盖区域的地图；

是大家坐在一起看老师放的林徽因和梁思成的故事，后来看《朗读者》《奇葩说》《主持人大赛》；

是大家晚课一起听老师独家分享的音频，静静地读书； 

是我把同学们写的连带自己的随笔小文挂到墙外，大家都过来看的样子；

是读巴金的自我剖析，然后老师留作业让我们静坐冥想，剖析自己；

是鲁迅的“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是祥林嫂在新年的祝福声中被封建礼教和迷信吞噬的悲剧； 

是沈从文笔下清澈灵动的翠翠，在第一次接触傩送时心里沉默的那个晚上； 

是读木心的《从前慢》和他“傲慢是天生的，谦虚只是人工”的绅士品格，他说生活最好的状态是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

是小格和孙少平青春期的自卑，是老师说的那句“爱她，就为她耕一片地吧。”也是从这我明白，行动才是表达爱的真谛；

是听老师讲屈原的“心之所善，九死未悔”，那个时候我给朋友写小纸条为了强调表达的程度，就常常用这句话； 

是听她说论语，讲颜回之乐，讲孟子的“虽千万人，吾往矣” ； 

是庄子的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学习宋荣子举世誉之不加劝，举世非之不加沮的坦荡自在，

我喜欢庄子的超脱；

还有那个从桃花源走来的陶潜。我记得他写的《归去来兮辞》往者不可谏，来者尚可追；

是从《阿房宫赋》“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看秦王朝的暴虐和覆灭；

是在为焦仲卿和刘兰芝的爱情悲剧意难平的同时，探讨当时有情人难成眷属的社会原因。“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还是《诗经》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画风一转便成了“士也罔极，二三其德”，然而女之耽兮却不可说也的渣男痴情女的爱恨纠葛现场；

是学《赤壁赋》“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感叹人生天地之间，忽然而已；

是读《琵琶行》夜深忽梦少年事 ，便更希望早日遇到那个，可与我说的天涯沦落人；

是早读时发下一堆资料，大家一起每天对着多媒体摘抄背诵，读报纸的日子。

那时我和于洪鸾轮流工作，坐在讲台前给大家放幻灯片；

我记得她让我们摘抄的《傅雷家书》，书上说 “日常琐事要做得干净”她说，

写字工整代表着内心从容。

还有现在时常萦绕在脑海的苏轼。

我记得读他“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兜兜转转，身不由己；

记得“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的多情自古伤离别；

后来也体会过“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的失意落寞；

苏东坡的“人间至味是清欢”“多情却被无情恼”，我都喜欢。

我还记得他“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的洒脱释怀；

也经常想起他“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荣辱皆忘的豁达胸怀；

何尝不是呢？“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学柳永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学苏轼的“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学归有光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我还记得老师讲到这里时，说，你可以体会长辈和你描述已经不在世的亲人的音容笑貌的那种感觉吗？再加上归有光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对亡妻深情的悼念，我一边听课一边掉眼泪。我只是感动。感动于让人鼻子一酸的触动和文字魅力，感动于人与生俱来的同理心和穿越古今的千年共情。

还有李白那绣口一吐的半个盛唐…

柳宗元，李商隐，辛弃疾，李清照，韩愈…这些人物身上都有着我们共同的记忆。

回过头来看 原来我记得这么多，也不止这么多…

关于语文，还有很多很多，我记忆犹新的独特记忆。

我怀念这些时刻。

我是喜欢这些文学熏陶的，只是那个时候总因为课业繁重的借口，背不全听写的词和诗句，被老师骂不学无术。 

如今头脑风暴，回想起只言片语，我才发现当时老师教给我的，我原来还记得一些零星，还没完全还给老师。

我知道，看到这老师会嫌弃我的哈哈。

从前没毕业那会儿，我就和同桌说，上老师的课，是美学大赏和身心享受，既可享受“飘飘乎遗世独立”的意境，又能穿越古代感受文人雅集，高朋满座。

讲文学开阔视野，讲技巧理清思路，讲日常饱含哲理。认认真真听老师一节课，都会生发出很多新想法…

在这样的很多时候，我都会为自我存在的狭隘感到羞愧。

真的很感谢你出现在我的高中生活里。不要不安，我们永远都会是支持你的一份力量。

另外还想说，

经常被哥哥姐姐劝诫该上学的年纪就要好好读书，因为离开学校的环境，人生中能真正专门学习思考的时间其实很少了，因为大部分人会为了生计疲于奔命，会面对婚姻家庭的一地鸡毛，会有成为大人的责任，会在琐碎中日复一日，难以静下心来。

语文老师说，文科生，不是要你一味空洞的风花雪月，也不是要卖情怀无病呻吟，写出来的文章应该厚重深刻。

所以如今这个信息时代，文科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一个大数据时代，更是一个需要“内容”的时代。而人文社科的研究者有着出色的检索和筛选能力，正是可以塑造内容的群体。

任何科学归结到最后，都是哲学。

因为你是文科生，所以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以有非常人能比的敏锐洞察力，深谙人性心理，密切关注到这个社会的“人”的需求，能够更好地观察和表达，从而促进事物的发展，为这个社会作出贡献。

文科生有更强的同理心，更理解周遭的世界，是现代人心灵的摆渡者。

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记录，需要理解，需要信仰，需要救赎，需要人文关怀。也需要那些饱读诗书心系苍生的人去创造新的世界。

语文对人的影响和价值远不止于此。

“今天还能想起来的高中语文课的内容，多半都是知识沉淀为素养的部分。”没错，知识会转化为素养，我们在未来学了不同的专业，而高中也许就是许多人最后一个系统学习语文的阶段，也就决定了一个人未来人文素养的高度。这种素养，让我们更好地感受生活，认识世界和自我。所以对中文的热烈要贯彻一生，不应止步于学校。

我不希望自己是贫瘠的，也期待我的语文生涯，不会止步于此。 

最后，老师，祝您一切安好。

如果可以，我还想再听您的课。

接下来这一小篇，是我的感慨：

高考第三天。

有个我教的小孩记错了场次，早来了，就又离开，到他开考那一场，他又回来，测温时，送了我一块德芙巧克力。

还有个小孩等着第二场开考，让她跟我一起坐车上等，有一会儿她看她的书，我干我的写字的活儿，后来我们聊了一会儿喜欢的歌手，她喜欢迈克杰克逊，对我无知造成的误解予以解释纠偏，认真的样子证明是认真的欣赏，我提到自己喜欢的一些欧美歌手的名字，她大都知道，还总结说，原来老师都喜欢这样的嗓音……我提到一首喜欢的歌，却想不起它的调子，她就哼出一段调子问我：是不是这一首？……

在门口见不同样貌的小孩进考点，有的一看就循规蹈矩，还密匝匝地穿着校服，拉链拉到领口，却会在胸口位置贴着心形的小粘贴，上面写着：加油；有的明显放松张扬，着装是精心挑选搭配过的，大多帅过平常；有的离校门口还有几步远，就小步跑过来，一边伸出要测温的手臂；有的却稳如泰山，大步流星很招摇地慢慢过来，老师的测温枪送出老远，他似乎降尊纡贵地略抬一抬手腕，眼睛是不看你的；有的会在测温同时，跟老师有个眼神碰撞，笑笑，还有个别小孩会说：“谢谢老师”，或“老师辛苦了”，没人要求他们这样做……赶上我认识的小孩，大多都会走我这边通道，跟我有个短暂交流，彼此亲切愉快，像自己人的感觉，但是也有小孩，我热切地注目ta，想着跟ta说句“加油”“好好考”，但ta露在口罩上的眼睛是冷淡的，像不认识我似的从我身边昂然走过去了，这种时候，我有些讪讪地尴尬。

我其实一直尽量避免这种让自己尴尬的机会，虽然我是大人，他们是小孩。老师和学生之间，并非许多人所讴歌的那样想当然，能够彼此尊重，甚至彼此亲近，一定是彼此的幸运，不过是发生在求学这个阶段而已。

昨天在门口，还没开始测温入场程序，有人从我眼前溜过去，我抬眼看她，很眼熟，她也看我，是不认识我的样子，很快我就认出她来了：

哎，你不是宋bx吗？不认识我了吗？

她有些躲闪，说：啊，是我，老师。

她是我13级的学生，以为早忘了她们的名字，原来见了面就能想起来，而且当她重新站到我面前，属于她当日的那些小故事竟然又在我的印象里复活了，——她是来送弟弟高考的，我笑着跟她说，你还是老样子啊，……

作为老师，没经过岁月，你没法知道自己曾经给过那些小孩什么，也不知道那些小孩会因为什么记得你，而大多数是忘记的，这是人之常情，因为他们大多都在往远处往高处走。

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这是真理。但是能够旗鼓相当，彼此懂得，自然相洽就要看运气。

更多时候，是无法对等的寻常。老师容易被自己感动，以为学生会感恩会珍惜，其实想得有点多；而学生以为老师会因为自己的珍惜而珍惜，有时也是自作多情，相交多年的师生，一样会有老师居高临下的嫌弃，情义有时无价，有时也会在功名势利面前一文不值。

说到底，师生关系，在学生毕业后，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跟其他人际关系无异，总需要两厢情愿，达成给予与获得的平衡，一旦不再平衡，便会有郤豁悄然而生，不加修复，会像墙上的裂缝越裂越大，直到疏远开去。

其实，何止师生关系？世间所有关系总不是单方面的事，任何时候，懂得感恩，知道珍惜，不轻慢，不刻意，彼此舒适，自然自在，才是最好的关系。

就像，我可以跟你一起看看外面的天气，有一会儿，都不说话，然后各自端起面前那杯茶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