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里

一

又开始陆续去游泳，金宝的游泳馆，水是温和的，更坚定了我这个秋冬游下去的决心。

但是第一回去，就出了个小事故，在更衣室换好衣服戴好泳帽，正要戴泳镜，泳镜自动断裂成了两半，我大概试了试视力可及，准备下水试试。

高度近视，不戴眼镜的感觉基本是没脸见人的感觉，我就这样“裸”着眼下水了。

能游。

在水下也可以睁眼，但我还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大概还是不戴眼镜，视力无所适从的习惯。

就这样，瞎着眼奋勇地游了一个小时，因为怕见人，只好尽量不停，扎在水里，不用跟人打招呼，虽然也没人要打招呼。

瞎游基本可以正常换气，动作，只有一点：

会跑偏。

于是，我一个人占了一条泳道，来回曲曲折折地游开了，用不了两次出水换气，就发现自己一会儿靠向了这边，一会儿又靠向了那边，如果有人在池岸上俯视我，大概会纳闷：这位老奶奶练的啥新把式呢？

是的，有个小男孩跟爸爸后来的，一下水就叫我：

奶奶，奶奶，请您过去一点儿…

二

在水里，可以一动不动地漂着，仿佛一片羽毛。

最喜欢开始的潜游，有时深一些，有时浅一些，有时不在水下吐气，世界就安静得像个固体，但是能听见游泳馆里回荡的情歌；有时在水下吐气，世界就只有自己眼前那一嘟噜水泡在“咕噜咕噜”响。

不再像刚学会时那么容易疲劳，可以一个小时基本不间断地游，泳道只有25米，很快就到头了，头探出水面喘口气，再折回去游。有时接近游泳池壁时，想一口气游过去，可是因为在水下闭着眼，手触不到墙壁，就会一阵恐慌，赶快出水，结果往往看见，触手可及。

奔着锻炼身体的目的，加上近视眼瞎着，就闷头游，不看不听也不想，偶尔有人主动跟我打招呼，会首先告诉她自己当下眼“瞎”的情况，以免人家认为我高冷犯酸。

不声不响地游上半个多小时，就有节奏了，可以在水下注意自己的腹肋的收缩用力，以及蹬腿外翻时大腿的舒展，稳定节奏向前游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一只水母，穿着黑色泳衣的水母。

秋冬时节，游泳班没了，经常是一个人的包场游，放眼整个泳池，清澈见底的池水，能看见我脚上的红指甲，有一种这世界是我的阔气，想到此，才发现，我是有多庸俗。

三

在水里，水只是水，有人或无人，你游或不游，它都只是水。仿若草木，你赞叹或漠视，它们一样在春天萌发，秋天娇艳，冬天休息，不像世间其他，总因有无看客而顾盼太多，终忘了自己是谁，尴尬地不伦不类。

人多时，水也喧腾、浑浊，却是人的热闹。水，有些局促地进退，人太多，它们只好钻空子挤过去，喘口气，接着静静地流。人少时，水是自己的模样，无所事事，连个漩涡也懒得转。

深水与浅水不同。

浅水耐不住性子，容易暴躁。有小孩淘气地跳下水来，它便恼得激起莫大水花，拍在小孩身上脸上，生疼。虽然因为浅，让矮个子也能随时立住脚跟，有安全感，一旦有人游起来，水，就开始有些力不能及地窃笑，“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水浅处，人们距离水底太近，就有浮不起来的错觉，有的，还会因此慌张。

深水就沉稳多了，它因为对自己的深度自信，往往不易动声色。有小孩子嘻笑打闹，那水花也被迅疾收拢到水下去，继续默不作声。如果泳者不是巨人，没人能随时站住，除非谁能履水如平地，那是技巧。

在深水里只好游起来，蛙式，蝶式，狗刨式，自由式，随意自便。水，是沉着的托付与包容，潜入水下，探不到底，周围都是水，恍然若失，像已不再是人类，而生出了鳍尾，在水里，安静着自由。

四

水是温柔的，也是危险的，往往因为泳者的态度而改变面孔：你放松，它也放松，只是人体周围柔软的包裹，虽然沉默，却像有可以托付终身的慈悲；你紧张，它比你还紧张，你紧张地挣扎，它就成了险恶的角色，会伺机涌入鼻腔，喉咙，一时间生死攸关一样，就忘了手脚，当然得呛一顿。教练教过，呛水后难过，就埋头到水下，用鼻子缓缓吐气，咕噜咕噜一通，就舒坦了。这给人一点新奇的觉知：

生命中，许多貌似让人恐惧紧张的存在，其实，只要让它过去就好，非得较劲争持，更可能两败俱伤。

在水里，是另一个世界，偶尔经过，是身心的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