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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鸿门宴》(3)
三  至今思项羽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李清照在表达对项羽之死的高赞时,大概也五味杂陈,因为现实中欠缺节义,便从史书古人那里去寻,说到底,多像我们这些现实中常常无话可说无言以对的鸵鸟。
无论项羽曾经多么残暴,多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多么沽名钓誉,乌江自刎之举到底圆满了他最后的高贵:既然身后汉军追得急,身边随从所剩无几,渡江去见江东父老又无颜面,江东尚存子弟更是心意未知,种种情势所迫,不如一了百了,落个最后从容。赠马给亭长,是舍不得,赠头给叛徒,是舍得,然而,舍得与舍不得,从来不是表面上那么轻易,个中滋味,自有百转千回。
再看大赢家刘邦,出身无赖时,贵贱一身,头顶有神赐的光环,脚下还是拔不出的烂泥;被项羽一路追着打时,生死时速见真相,一次次把小儿女推下车去,竟然推不去纪信的舍身护主,推不去滕公的不离不弃;鲁地父老不降,给他们看看项王的头就降了,把对手葬了,再哭一场,那些历史上的眼泪,原来也有摄像头对着。
摄像头是个好东西,可以教人自美他美美美与共,美起来没完;也能教人锦衣日行,光天化日表演给人看;还能教小孩鞠躬跳舞,教满腹牢骚不堪其扰化作情深意切感激涕零;当然,还是见证在场的工具,我在这边,你在那边,我要看见你,你要让世界看见。
毛主席写下“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时,正雄赳赳气昂昂地拿下南京,救人民于水火,若是贪一点眼下安逸,想多一点圈外别有用心地划地为限的建议,怕是新中国的胜利果实不那么完整和持久,不要相信任何狼子野心的暂时装猫变狗,更不能梦想接近现实的路上犹豫不决,最好的口诀还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可惜当初项羽不懂。
所以项羽败了,眼睁睁看自己身经百战,浴血而得的天下,被刘某人微笑着拿走了。
项羽气恼吗?当然气恼,然而他却只顾着怨天尤人,儿女情长:
“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所谓“格局”,再次见了分晓。这边厢“百战疲劳壮士哀”,沽名钓誉约鸿沟;那边厢幡然背盟图大计,贻人口实也不亏。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项羽的革命之路功亏一篑,大概就有一点是因为该着文质彬彬时,他动辄坑杀,来不来就烹烧,有人说个“沐猴而冠”的笑话也被做成一道菜,其残暴不但使所经残破,也令太多引领而望的百姓大失所望;而到了斗争关键时刻,需要咬紧牙关,拿起枪杆子争取主权时,却又偏偏撒了手,对曾经流血的经验没有丝毫尊重。
反观刘邦,撇开那些真真假假的天赋神权的迷信,他是怎么打成一把最后的好牌的呢?
一,懂得巧饰变脸
鸿门宴之前“距关,无内诸侯”的建议一出,明明是“沛公然其计,从之”,一听项王要来讨伐,马上变成“鲰生(无知的小人)说我曰”,不久前正中下怀自己拍了板,一旦形势不对,马上甩锅。这波操作刘邦用得惯熟,现实中也有高人一直这么干,至于变脸前后,怕不怕有人对质出尔反尔,放心,到时不但甩锅,还可以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因此,眼见得沛公此刻委屈巴巴,赶紧问计张良:“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呀?”至于那“陬人”有无可能因此受累,大人可顾不得那么多。
二,懂得示弱回避
鸿门宴上,沛公伏低做小,真心谢罪,“不自意”先入关,自己只是打个前站,把情况整理备注留存资料,“以备将军来”,至于“遣将守关”,那是防备其他诸侯和意外情况的,什么意外?当然是不利于“项王”的意外。
沛公兵力此时不敌项王,与其撕破脸硬碰硬,不如暂且示弱回避,装回弱小不会有实质损失,硬充大汉容易惹祸上身。
刘邦居沛时,惯使坑蒙拐骗欺负人,大摇大摆霸王餐种种无赖行径,这是自幼练就的童子功,到得现在,已经用得游刃有余,所以眼神是真诚的,表情是委屈的,言语是卑微的,他只是想要躲过当下项王的怒火,好有时间再做长远打算。
“主动权不是任何天才家所固有的,…是要有意识地去争取的东西,不是现成的东西。”
刘邦示弱有效,一场宴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估计也尝不出酒菜好味道,只想着怎么脱身了,到能脱身时,是一刻也不敢停歇,“置车骑,持盾步走,道芷阳间行”环环相扣,按部就班,赶紧地,终于保全了自己。
后来封蜀,明烧栈道之举同理。
三,懂得放下身段
有时候会想,人人都知刘邦是个无赖底色,为啥还有那么多人要保他呢?当然有各自前途利益的筹谋,还有一点,是刘邦总能在人才面前,放下身段。
高阳看门人郦食其有识人之智,见来往将领,看中沛公前程远大,便到访,刘邦正在美人服侍下舒舒服服洗脚,郦生“不拜,长揖”,说,您如果一定想要诛灭无道之秦,不应该这么大咧咧接见我这个“长者”——看,像孟子将朝王那一段的口吻,君主要有所作为,必有不召之臣,——沛公表现优秀,面对陌生且卑微的来客,没有再端半点儿架子,赶紧整理好衣服道歉,并“延上坐”。由此,蒙郦生建议,最终沛公“得秦积粟”,礼敬长者的回报不要太丰厚。
沛公成为开国高祖后,曾论及自己与项王成败的原因,说自己善用人间豪杰,可见其清醒明智,虽然当时他仅提到三个人:运筹帷幄的张良,营措大本营的萧何,战胜攻取的韩信,但是在他一路赢得天下的行程中,供他得力的豪杰何止这三人?
在围攻宛城时,就有南阳守舍人陈恢逾城来访,并侃侃而谈,谈出一番利害分明的道理,沛公曰“善”,从而“引兵西,无不下”,加速了他先入咸阳的步伐。
刘邦的得人,自有他的高明,除了他表面的谦逊礼度,还有他的洞察分明,如果他是个糊涂蛋,不识贤愚,又怎么能那么好运气,每次纳谏皆有所成?
历史的记载,不会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但司马迁笔下留名青史的人物,必有过人处。
四,善于保存实力
楚汉相争,不可调和,但是这一段战事,有一大段都是项王占上风,几乎就是沛公一直跑,项王一直追打,这些狼狈行程,沛公也并非全然被动,他更像在打一场游击战,而且他的战略战术与后世毛主席的许多论断惊人契合: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一切军事行动的指导原则,都根据于一个基本的原则,就是:尽可能地保存自己的力量,消灭敌人的力量。”
“一般地说来,与其失之过迟,不如失之过早。因为后者的损失较之前者为小,而其利益,则是有备无患,根本上立于不败之地。”
“谁人不知,两个拳师放对,聪明的拳师往往退让一步,而蠢人则其势汹汹,辟头就使出全副本领,结果却往往被退让者打倒。《水浒传》上的洪教头,在柴进家中要打林冲,连唤几个'来’'来’'来’,结果是退让的林冲看出洪教头的破绽,一脚踢翻了洪教头。”
沛公封蜀为汉王,汉王退蜀,项王给的兵力不多,追慕随从者众,明烧栈道是摆个姿态,后来从者多思东归,民心酝酿久,韩信提议:
“不如决策东乡,争权天下”。
从此,汉王正式与项王决裂。后来逐渐显露峥嵘,由被动挨打到主动出击,更有“列数项王十罪”的名场面,为的是师出有名,终于到“项羽恐,乃与汉王约,中分天下”,逆转了楚汉局势。
试想,如果刘邦羽翼未丰时,就贸然举起楚汉相争的大旗,必然避免不了被碾压团灭的结局,只有留得青山在,才有来日“特特寻芳上翠微”的好岁月。
 
“胜者为王败者贼”,是人尽皆知的熟语,不止应用于战场,职场,人生场,无处不是。这样看,似乎总有些让人消沉,谁能保证永远“胜者为王”呢?尤其内卷汹汹的当下。
于是,有人选择退出战局,佛系躺平,但其中不乏酸葡萄;也有人迎难而上,你卷我更卷,看谁卷到底,其中不乏狡黠弄计的小人。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有人还以为能像当初刘邦那样得计,怕是有点天真:
无论哪一种,人生的输赢一旦放在心上,似乎便没有真正的赢家了。

(淑英老师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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