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是个熟练工，这在职称证书上早就标记明白，每年的年度考核表里也要工整填写这一项：专业技术多少级。不知为啥数字越小级别越高，或许是开始设定时决策者对“一”这个数字的天生崇拜也说不准，反正有太多老师教一辈子书，也不见得够着够小的数字；教书也是个巧活儿，无论教过多少年，教材过手多少遍，还是得不断反思和用心，如果你并不仅仅拿它当个糊口饭碗的话。教书跟当大夫一样，职业对象都是人，一个个活生生千形万象的人，所以按理不应该糊弄人，不糊弄人的方式首先是拿人家当人，当贵人；至于也有老师，既能不大用劲儿用心，又能吃这口饭吃得很好吃一辈子，那又当别论，人跟人怎么能一概而论呢？老师也一样。

教无定法，教有定则，到底什么方法最优秀实用，什么原则必须遵守，好像隔几年就有个样板，然后蜂拥而像，虽然可能只是“像”，像不像？是不是真值得做样板？不是我辈平常上课的说了算的，自然有名师专家们操心。但是，除了偶尔做给人看的课，真正的好课还是在日常，赶对好了，也有天时地利人和，譬如文本大家都喜欢，譬如老师讲出来乐趣，学生听出来兴趣，而两趣并一趣，彼此会心，正好对准了心思和眼神，彼此默契和喜悦，那样的课堂或许忘了掌声，一定有笑声，有闪亮的眼睛灼灼地看，有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侃侃而谈，也不怕静下来的貌似空白，而锣鼓点儿都能敲在点儿上，有点儿像姜文的电影台词，爆豆一样密集，有声无声，前台后台都抖擞着精神，因为两下里都觉得有意思。

上课上得这样有意思，师生双方才是真的皆大欢喜。

我也不敢说，把课堂还给学生，是不是就是让学生替老师讲，或者演，因为那样要想出彩，先得有几个小人精样的学生托场子，而理想的又能自主发挥又不走板的小人精，一般老师是遇不着的，毕竟我们教的大多数小孩，都是智商中等不分上下的普通人，有时甚至因为某些理由，前面间苗间得忒狠，到了后来，一个课堂的生态已经不够正常了。所以，教书，除了是熟练工，是巧活儿，还得看际遇，能不能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否则，怕总有些眼泪和笑话。

干什么就得吆喝什么，这是个真理。会说的会说“提升业务能力和水平”，大概在无穷尽的年度考核表思想工作总结报告一栏也必须写无数遍。教书久了，突然就不乐意那么高尚，不再自以为是啥“人类灵魂工程师”“辛（殷）勤的园丁”“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一群灵魂”等等，一则因为当老师的也大都是凡人，殷勤点儿容易，有时云太厚，灵魂太灵动或太沉重，怕单凭老师一己之力也“推不动”，“叫不醒”，功力还是有点儿捉襟；再则动辄“人类灵魂”这样的大词汇，简直是把“老师”这职业架起来做烧烤，一不留神就容易焦糊，真有后来优秀壮大绵长厚重的灵魂，那多是人家自我修炼的造化，百炼成钢绕指柔，真正有用的功夫其实都是自己练的，老师参与的力量微乎其微。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或运气，大概也不会有老师轻易辞职转行，编制多贵啊。所以干一辈子的活儿，得自己干得有意思才不憋闷烦躁，比如上课的设计，也可以当是搞创作，总比千篇一律地照本念经好玩，小孩子本来就容易打瞌睡，所以原创课件或文本细读很重要，大概就像上课的脚本，必须得先自己有个思路，现成的课件到处都是，老师不同，学生不同，也是不能照搬的，需要自行裁剪，本来课件的本质就是个工具，怎么干活儿还得看怎么更顺手。

我的习惯，每课设计要有完整的线索，同时能切分成连续课时，最好有点节奏感。务必看重文本，先解文字再解其他，生发添加要有节制，目标不必多，各自清晰就好，不用齐读抄写，任务情境要设计合宜，以文解文是基本方法，不必花里胡哨或诘屈聱牙或山路十八弯，目的是引发思考，累积认知，训练表达。版式尽量简洁，呈现明白，是卷面好范本。尽量别用太多背景，动画，花边，多媒体可用，不能喧宾夺主，闹得慌，也可能是因为我老了。另外，学会借鉴优秀网络资源。

比如上学期漫长的网课时代，发现借用某些优质视频课资源在课上当课件用，就不错，比平面的PPT显得立体有趣，关键是要选好资源。记得我讲《荷花淀》，就用了B站一个视频课资源，备课时先自行捋一遍，明白资源老师讲课的思路设计，确认讲解的亮点在什么时间点，有些含糊或缺失或误差的地方在什么时间点，然后再加入自己的想法，随时快进或暂停，随时切换，就成了我跟资源老师一起讲课，觉得内容又丰富又有意思，而且并不妨碍跟学生语音沟通互动，如果那学生在场且在认真听课的话。类似方式还在讲《记念刘和珍君》《苏武传》《屈原列传》《种树郭橐驼传》时用过，有时间杂交互，有时分出先后讲看，可惜，真正优质的课程资源并不像人们想象得那么多，上传很多，却鱼目混珠，泥沙俱下，谁想好好讲课谁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