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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

(朋友圈SY老师的美图)

见一个标题党,说谁会记得怎样的谁,想起徐志摩的那首《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何止谁记得谁?人生所有关系,大概都是各种偶然,既然偶然,就存在不确定,其实大可不必太执着。记得怎样?不记得又怎样?最后还是各走各的路,说起来似乎薄情,然而是现实。

人生遇见皆有亏欠,有言之凿凿说出处是弘一法师,管他谁说的,重要的是这话让人心有戚戚。年轻时只忙着遇见,忙着料理遇见带来的欢喜伤痛,迷惘忏悔,百感交集时,似乎也不以为谁对谁有所亏欠,直到遇见许多,经过许多,尘埃落定,才会静下来想遇见过谁,那些遇见给自己的生命留下来怎样的痕迹。

有一回在课堂上闲说某印象,下课时一个女孩提出异议,原来她误把我说的两种印象的特征当作了两种处事方式的比较,就跟她专门交流了一下,想彼此明白。回头静下来,想到自己对师生关系的处理已经悄悄改变了。

年轻时,总是更迫切,也更多主动的热忱,却难免越俎代庖,还恨铁不成钢,总之,圣母一样费许多气力与口舌,还以为自己无私奉献的爱已经爆了棚,还可惜许多小孩并不感恩,反而厌烦乃至对抗。

几十年过去,迫切的希望与期待还在,却淡了许多了。

想了想,现在对眼前的小孩,更希望自己去尊重,理解,建议,和敬畏。

尊重生命个体存在方式的百般多样,有自己的意义和理由,跟自然一样。观察自然,发现自然的诸多所谓“精深伟大”,也只是人类一厢情愿的献媚,自然只是自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且自安。

王维送别友人写诗: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曹操也用“越陌度阡,枉用相存”来写热诚奔赴。前者是友情,后者是君臣,都有一份惺惺相惜:只有懂得,才能理解;只有尊重,才可能懂得。每当看到小孩青春期的某些激烈的别扭的表现,就像看到曾经年轻的自己。或许每个人的成长各有渊源,却也难免大同小异,做老师做父母的,因为自己如今成熟而忘却天真,并不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而能有一份过来人的理解与安慰,最好是鼓励,是不是才算师生亲子彼此遇见的幸运。

做老师,职责所在,必须有所建议,就容易一不留神自以为是。情不自禁的毛病,就是老想着指点规劝,仿佛满怀热肠,倾尽肺腑,只是那些洗耳恭听,感恩感动的对方,可能更多只是自己热泪婆娑的想象。

这就需要我们心怀敬畏。为人父母老师,莫贪天功,成年人,莫妄自尊大。小孩有小孩的智慧,青年有青年的超越。

不刻意牺牲,付出,期待,企图感恩,珍惜。你给的,他不一定想要,你不给的,也无需自责和愧悔。有义务和责任,就去承担,能承担多少就承担多少,不必呕心沥血,也不必自我感动,自我绑架,得警惕居高临下的姿态不好看。

就像我们遇到一篇小说主题的解说,涉及成熟世界的情感关系拿捏,涉及理想主义与世俗伦理的微妙冲突,不作生硬灌输,反而是真的平等:你怎么看?我怎么想?日常教学教育即教化,却是彼此双方的教化。若是借着师长权威,便小瞧了对方,久之,大概只会固步自封。师长多些包容与关怀,是代际传承与职责道德的本分,不必等到将来分开时非得一方歌颂回顾,一方与有荣焉,才算圆满。与君离别意,天高任鸟飞。珍惜当下,我们偶然遇见。

有一种PUA是现场对比,你行他不行,拍了照片拍视频,却都是一时一瞬,那个行的镜头一转也可能不行了,反之亦然。小孩最讨厌对比,也逆反pua,但也不是所有对比都是pua,还可能是提供一种参照的可能,一种诚恳的赞美与善意。

任谁都不必太高尚,对自我有要求就是一种克制的自觉,也不必无私,你我大概都是凡人,私心杂念倒是寻常,心存界限,保留分寸,则彼此舒适。做好本色自己,天下莫与朴素为争。不必拿捏,惺惺作态,如何装潢整饬,都有旁观者清,洞若观火,看破不说破,是人家善良。

人人都像在更努力,哪怕还是天真的努力,也有人选择自动安逸,想努力时便努力,不想努力时也不接受逼迫,这是自我选择的自由,成人的自由,亦是小孩的自由。

洪晃说,知道想要什么,才可能独立思维,别用别人的喜欢来证明自己。张爱玲一贯地尖刻,说拥有异性的爱才能得到同性的尊重。有个小孩今天跟我解说“奴性“,说偶尔有些奴性也不错,而且等强大起来,丢了奴性之后,最好再有点“主人性”……我一时呆了,问他,难道你曾经被人欺负,强大起来就得去欺负别人?你曾经被人使唤,等有机会便要去使唤别人么?他认真反问:不然呢?过去受的气就白受了吗?我只好告诉他:奴性就是奴性,没有好不好,一个人不能不卑不亢地活着吗?既不趋从也不役使,真正的强大,是别人不敢来欺负,不会来欺负,彼此尊重,而不是通过欺负别人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小孩见我说得急切,不争辩了,我后来想自己一不小心又在说教了,小孩的成长心性认知如何,大概不仅仅是受到了什么教育。其实所有这些有关独立,爱,尊重的反面现实累累,不过是人性难泯的劣根,谁也跑不了。

就像我们新近试卷上一篇文章,偏要文后注明时任什么官职头衔,我看不如直截了当写:作者某某某,——这一定是我自证衰老的幼稚,或者还有我不通现实的劣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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