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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康元年(280年)正月,杜预大军包围江陵。
作为吴属荆州的心脏地带,江陵的得失关系着整场伐吴之战的成败,自吕蒙白衣渡江以来,这座要塞还从未有过被攻陷的记录。
尤其是当年曹丕大举南征,朱然以不到万人的羸弱兵力硬是支撑了半年之久,可见江陵城的坚固。
然而杜预早就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他平时虽然“身不跨马,射不穿札”,但这只是一种表象,其实杜预是一位精通兵法的优秀军事家。
杜预擅长运筹帷幄,之前秦凉之变时,他遭到了石鉴的陷害,而匈奴刘猛之乱时,他也只以参谋的身份在后方出谋献策,这次杜预终于可以以主帅的身份尽情展示自己的军事天赋了。
据《晋书》记载,杜预指挥作战时奇计百出,之前用离间计诱使东吴临阵换将就是他的一大杰作,因此军中流传着“以计代战一当万”的歌谣,
杜预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这也是他反复劝说司马炎尽快下定军心的原因。当初西陵之战时,陆抗主力已经出征,江陵城非常空虚,但羊祜未能抓住战机,导致兵力虽多却处处被动,最终功亏一篑,这次杜预势必要吸取教训。
为了打赢这场战争,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孤立江陵城。
二月初,王濬大军一路东进,先后攻克了西陵、荆门和夷道,而杜预也派出参军樊显、尹林、邓圭、襄阳太守周奇等率军溯江西上,他们在十天之内连克城池,至此位于长江之北的江陵已成为一座孤城,一切都在按着杜预的计划发展。
当然,此时的江陵城还不能算是彻底失去了外援,因为位于江南的乐乡是一座重要性可以和江陵比肩的城池。
之前我们在《百年东吴》系列西陵之战部分曾提到过乐乡都督区,东吴为了减轻江陵方向的压力,将乐乡都督区的治所设在长江南岸的乐乡,二城隔江相望,形成了一整个防御体系。
西陵之战请看这里
不过在东吴水师强盛之时,这样的战略部署或许还能发挥一定功效,可如今强弱之势互易,东吴已经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制江权,两座城池只能各自为战了。
很快,杜预便命牙门管定、周旨、伍巢等率奇兵八百,趁着夜色渡过长江,随后突然出现在乐乡附近的巴山上,吴军根本没法阻止。
杜预这八百奇兵在巴山上广树旌旗,又点起大量篝火,东吴乐乡督孙歆见状立即陷入了恐慌,他给驻守江北的江陵督伍延写信说:“北来诸军,乃飞渡江也。”他惊慌失措的心态可见一斑。
由于吴军摸不清杜预这八百人的底细,以为晋军主力已经南下,乐乡军民的抵抗意志已经接近崩溃,一时间竟有一万多人出城投降。
孙歆一看这样下去事态就要失控了,迟早会不战自溃,恰好此时王濬的益州军也抵达了乐乡外围,于是孙歆决心主动出战,做最后一搏。
此战的结果不出意外,孙歆大败而归,而沉浸在失败情绪中的孙歆却没有想想,之前渡江的杜预所部去哪了呢?
其实杜预的八百奇兵就在他身边,他们早早埋伏好,趁乱跟着孙歆的败兵混进了乐乡城。
孙歆对此毫无感知,结果刚进入军帐就被生擒,杜预几乎兵不血刃拿下了乐乡。
这下东吴在荆州西部的据点几乎丢失殆尽,只剩江陵一座孤城还在苦苦支撑。江陵督伍延使出诈降之计,一边假意投降,一边将部队部署在城墙上。
只不过这种雕虫小技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丝毫不起作用,再加上吴军军心已乱,杜预没费多少工夫就攻克了江陵城,这座在长江北岸坚挺了六十余年的城池终于还是陷落了。
随着东吴西陵都督区和乐乡都督区先后被晋军攻克,东吴在荆州西部的主要势力已经覆灭。
这下羊祜在荆州实施的怀柔政策便发挥功效了,很快荆南四郡以及交广二州纷纷望风而降。据《晋书》记载,当时“荆土肃然,吴人赴者如归矣”,可见荆州已经彻底归心。
然而在这场摧枯拉朽的灭吴之战中,晋军最大的对手并不是吴军,而是自己,当年灭蜀时二士争功并最终同归于尽的惨剧历历在目,而如今似乎又有了重演的迹象。
之前我们分析过,羊祜推荐王濬在益州打造水军,只是因为他有能力,其实羊祜对王濬的个人品性上的缺陷是有一定认识的,因此对于朝廷来说,王濬就类似于当年的邓艾和石苞,虽然可以用,但要加以防范。
在攻克荆州后,王濬的心态已经开始膨胀了,当时他对自己的处境认识不足,于是居功自傲,动了和杜预争功的想法。
在王濬看来,孙歆是被他击败的,因此夺取荆州他当居首功,于是王濬想当然地上报朝廷说是他将孙歆阵斩。
然而王濬却不知道孙歆其实并没有死,而是被杜预生擒了,等孙歆被押送洛阳,众人纷纷耻笑王濬。
对于王濬的做法,司马炎想必是非常不满的,虽然这些寒门将领在朝中根基浅薄,难以对皇权造成重大威胁,但当年邓艾在灭蜀后的肆意妄为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司马炎不得不做考虑。
相比这些寒门将领,司马炎还是更加信任自己的姻亲,具体到这次平吴之战中,则指的是杜预和王浑二人。
司马炎对此早有防范,当初王濬刚刚进入荆州西部的建平郡时,司马炎就下诏要求王濬在荆州要受杜预节制;等到了扬州则要收王浑节制。
然而眼光长远的杜预却不这么看,此时王濬手握大军,一旦激怒了他,难保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为了不让悲剧重演,杜预主动退了一步。
攻克江陵后,杜预针对朝廷诏令对部下说了一句话:“若濬得下建平,则顺流长驱,威名已著,不宜令受制于我。若不能克,则无缘得施节度。”
如果王濬能够克敌建功,自然会顺江而下,届时他威震东南,不宜让他接受自己的节制。但如果他未能取胜,荆州军和益州军根本无法合兵一处,那就更谈不到让王濬接受节制了。
杜预准确地抓住了王濬的心态,对于这个年过七旬的老将来说,平吴之战基本就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战了,他要名垂青史,而不愿在战争中仅仅做一个配角。
毫无疑问,在平吴之战中王濬的水师是重中之重,而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七年,在最后关头将大功拱手让出是他绝对难以接受的。
既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就让王濬去做这个主角好了,此时的杜预已经动了一些功成身退的念头了。如此深明大义,羊祜当年的选择何其正确。
另外王濬迟早是要进攻扬州的,而该战区则是由王浑负责,到时就让王浑去头疼吧,杜预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不愿另生事端。
于是杜预给王濬写了一封信,信中说道:“足下既摧其西籓,便当径取秣陵,讨累世之逋寇,释吴人于涂炭。自江入淮,逾于泗汴,溯河而上,振旅还都,亦旷世一事也。”
除了消灭东吴以外,杜预还替王濬将战后的逐项事宜规划好了,他建议王濬在战争结束后率领这支强大的水师,借助当时中原地区发达的水网返回都城以彰显赫赫武功。
此言正中王濬下怀,他收到杜预的信件后大喜过望,并在上表中附上了这封信,以证明自己单独掌兵的合理性。
虽然王濬的事暂时解决了,但晋军的内部隐患并不止他一人,还有一个人也对目前的情况颇为不满,他就是贾充。
我们之前分析过,贾充始终反对伐吴,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维持现状,不让司马炎借着这次大功提升威望,这对他是最有利的。
如今战事虽然进展顺利,但毕竟没有克竟全功,点到为止即可。
为了阻挠这场战争,贾充决定同时采取两个方案,他一方面命人在军中散播失败思想,以动摇军心,另外他本人则在朝中兴风作浪,为伐吴之战制造舆论上的压力。
贾充虽为名义上的统帅,但并无实际指挥权,因此他只能让自己在军中的亲信与杜预相争。
当时有人提出东吴立国江东近百年,不是可以轻易消灭的,再加上天气渐热,降雨增多,很容易生出疾疫。因此不如暂缓进兵,等到了冬天再说。
这个破坏军心的人究竟是谁,史书中没有明确记载,但据推测很可能是随军作战的冯紞,毕竟他是贾充的死党,也是当初极力反对伐吴之人。
与此同时,贾充也上表朝廷,表达了相同的意思,并说:“虽腰斩张华,不足以谢天下。”
此时晋军刚刚拿下江陵,形势类似于当初的赤壁之战,昔年曹军因疫病战斗力大幅下降,最终兵败而归,因此贾充提出的顾虑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
这是伐吴之战中的一次危机,为了稳定军心,杜预作为军中的的主心骨必须要站出来,于是他一边举了乐毅破齐一战的例子,以证明必须一鼓作气,同时又上表朝廷,阐明东吴覆灭在即的事实。
贾充这种自私自利且逆时代潮流的举动终究是不得人心的,而且他也低估了司马炎一统天下的决心,最后司马炎回复说:“此是吾意,华但与吾同耳。”彻底堵上了贾充的嘴。
这次风波结束后,晋军得以继续进军,杜预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剩下的事就交给王濬吧。
然而王濬若想成就这旷世奇功,他还将迎来与王浑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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