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气灯

（美国）阿曼达·史蒂文斯

             陈荣生           译

（图片欣赏——李建丽摄/湛江）

她从未注意到放在连着起居室门的门厅内的一张小桌子上的煤气灯。不，不是她从未注意到它，而是因为她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就忽略了它，就像人忽略了自己的心跳——它只不过是另外一件被期望使用的工具。但今天晚上，她的确是注意到了煤气灯，她注意到了它让那些爬行的阴影在邻近起居室的烛光中上蹿下跳。

巨大的邪恶阴影之手朝着爱德华摸过去，来到他身后……或者她身后？她不想跟爱德华说什么，他就坐在她对面，啜饮着他的茶，发出很响的声音，这总是让她感到厌恶。

“爱德华，”她开口说，“这听起来有点怪，但你知道厨房里为什么会有一把铲子吗？”

“一把铲子？”他停止了进食。

“在后门旁边。上面有泥巴。像是有人在挖坑。你说会不会是园丁拉下在那里的呢？”

他放下手中的茶。“亲爱的，园丁已经几个星期没来这里了。我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后门旁边会有一把铲子。我没有打理过花园。你呢？”他又快速地加了一句。“也许你忘了？”

“也许吧，”她点点头。“我回来后一直都是精神不佳。”

爱德华点点头。“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要担心。如果它是在那里，那我明天把它拿回工具棚就是了。”

“谢谢你，”她说，但仍然低着头在思考。

阴影继续往墙壁上爬，覆盖面越来越大了。

“好了，我有话得跟你说。恐怕这话我是再也不能拖了。我们必须去巴黎。明天。”

“明天？可是……医生都不确定我好了没有。”她几个星期前已经知道他要回巴黎，但她以为他们会有更多的时间。在宝宝走后。葬礼。医院。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很不舒服，让她使劲将茶杯往茶托上放，差点把茶杯打破。爱德华俯身向前，手搁在茶杯上，将它稳住。他给了她一个苍白的笑脸。他不恨她。她知道。

“这么快？还有很多事要做……”她顿了一下，然后加了一句，“范妮也去吗？”

爱德华叹了一口气：“怎么了，是的。她是我助理。我跑业务不可能没有她。”

她点点头。

“什么时候离开？”她用手指去摸茶托的凹痕。

“明天，记得吗？”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她摇着头，眼泪很快地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明天？”

爱德华跪到她面前，抱住她，让她的头靠在他胸前。“亲爱的，我必须走。我有生意要做。另外，这座房子只有你一个，太大了。”

“可是那些女佣……”

“亲爱的，我再说一遍，那些女佣已经走了几个星期了。另外，我已经安排好了，在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她们会有稳定的新工作。”

她的脸变得很恐怖。“你不是要卖掉这座房子吧，爱德华？”她开始抓他，“你不能卖掉这座房子！”

他推开她。“亲爱的，那是你不应该担心的事情……”

“但你不能卖！宝宝！家族墓地！你不能将这座房子卖给陌生人！哦，我早知道你要这样做！”她双手抓住裙褶，然后再按住太阳穴。

“你不应该想宝宝。它只会让你歇斯底里。别担心。我不会卖掉房子。我是想让它备好着等你好了。”他抓住她的肩膀，“真正好了。但现在我得继续工作。”

她将双手平放在高背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擦着扶手上的布。“那么我得收拾行李了。”

“是的，”爱德华笑了，扶着她从椅子上下来。

她转身说：“我想道歉，爱德华，为我的行为。自从宝宝……我知道我的心智一直都很乱。我要感谢你的耐心。特别是在开始的时候，我自认为我没事了。我现在好多了，我想这次旅行将会有所帮助。我并不想提前跟你说什么，但我想，我承认我还有事情要做……”她顿了一下，很尴尬的样子，“哦，真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今晚早些时候，我以为我看到了一双手在煤气灯的阴影中朝你伸过去，”她摇摇头，“哦，为了你，我会努力恢复健康！”

爱德华点点头，说：“收拾吧。”他笑了。她转身，从旋转梯上楼，而且是从煤气灯旁边经过。她在经过的时候，几乎是很肯定，放煤气灯的那张桌子此时是在墙的另一侧了。她摇摇头。还好，他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

在楼下，爱德华从起居室慢悠悠地走到门厅。他走到桌子边，将那盏小煤气灯移到另外一侧。爱德华从他的夹克衫口袋内掏出一双小童鞋。粉红色的，上面还粘着泥巴。他朝楼梯走过去。

“亲爱的？”他大声喊道，此时，他站在桌子的旁边，而在他走上楼梯的时候，煤气灯的光在摇曳着，他的声音是冷冰冰的。“看在上帝的爱的份上，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西的？我是在门厅的桌子上看到它们的！一定是你将它们留下的！宝宝是穿着它们埋葬的！”他跑上楼，煤气灯的光又摇曳起来，与烛光一起共舞。

“你是怎么得到它们的？”此时他的声音已经狂怒了，而且在楼下的门厅内回荡。“天啊！”他哭了。“楼下的铲子……哦，求求你，告诉我你没有做！不是我们宝宝！”他喊道。

接着，是哭泣声。是摔东西声。

她大声哀号，她那颤抖的声音在楼下回响。“我不记得了！我真是很抱歉。不是我！”然后，她又说：“送我回医院！你必须把我留在那里！我无法等到从巴黎回来！”

在平静的楼下，这种平静很快就要被一位男子和他妻子的迅速离开而打破，煤气灯的火焰强烈而稳定。此时，它包围了整个门厅，很快就占据了起居室，让点着蜡烛的起居室相信了其自身的黑暗。

（译自《美洲豹皮和柠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