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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华
人,都要老。这不,我已经老了。我怎么忽地一下子就老了呢?简直一个谜,一个幽默,一个“恶搞”。但反正老了。所以,老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老。也就是说,老不重要,如何老才重要。那么,到底如何老才是正确的老法呢?
日本作家渡边淳一以长篇小说《失乐园》闻名,他还有一本书,名为《优雅老去》,就是以漫谈、趣谈的形式告诉人们怎么老才算优雅地老去——优雅的心态、优雅的姿态、优雅的生态。他在书中称老年为“熟年”。
应该说,当今社会,无论老年人还是年轻人,一眼看去能让人想起优雅两个字的人实在为数不多。所见所闻,有人气指颐使,有人财大气粗,有人唯唯诺诺,有人叽叽歪歪,简直是优雅的对立面。自不待言,优雅是最感人的风姿举止、最动人的美学景观。
老了,头发自然变白。“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故有“白发一族”之称。而渡边先生巧改一个字:“白金一族”。加上头发刚开始变白的五十岁“后备军”,一并称之为“白金人生”。那么到底如何优雅地度过“白金人生”、优雅老去呢?书中开了几副处方。如心中要有爱,爱到一百岁;要成为积极的感觉迟钝的“钝感人”;要不断欢呼雀跃,不断远离“失用性萎缩”;要穿得花枝招展或潇洒时尚,“外在力,就是生产力”……
另有一段话特别耐人寻味:“不被世俗左右,充满好奇心,追求人生所爱,不惜赞美他人,不忘自赏自爱,优雅洒脱有点坏。”“有点坏”,必须承认,里面多少有点老不正经的意味。渡边先生认为老不正经不仅能改变自己,而且能刺激消费,拉动GDP。
不过以我浅见,熟年也罢,生年也好,或者老年也好,青年也罢,和平发展安详稳定是硬道理。否则,无论如何都用不上优雅二字。就总体而言,我也有些觉得《优雅老去》中的优雅形迹可疑,甚至有《失乐园》的流风遗韵。莫非日本人理解的优雅都是这个样子不成?
说来也怪,此刻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开头一段话(王道乾译):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意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比你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美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我猜想,那“备受摧残的面容”一定不失优雅——优雅超越了备受摧残,超越了老,超越了美貌。一个女人,活到这个分儿上,那才叫优雅老去。
不说别人了,说我自己。我也老了,较之别人,我如何老去才是问题。我如何老去是好呢?
说到底,若无特殊情况,我要在故乡、在乡下老家老去。挥锄抡镐,提水浇园,风吹雨淋,烈日当头,不出十日,笃定“两鬓苍苍十指黑”,更是优雅的对立面!可我情愿这样。
别人学不来的,我只能是我。
夜光杯 2023-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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