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0906:22:14|来源:大公网
上周末,与友人同行大东山。秋意渐浓,山头山腰尽是芒草,风过草动,若日头正好,则见一片金灿灿芒草海,美不胜收。
山色喜人,四时四季各有不同,画家也常常以此入题创作,或油画或水墨,或林间小景,或山水壮阔,各有生趣。近现代画家中,我最喜欢看吴冠中画山。在他的作品中,不论是北方厚重辽远的大山大川,抑或南方蜿蜒曼妙的丘陵,都透出一种可爱来,不费气力,意趣尽显。
1978年,吴冠中曾到访云南,在西双版纳和玉龙雪山等地写生。在《永无坦途—吴冠中自述》一书中,他回忆自己住在山林中工人的窝棚里,食住艰苦,曾经连续一个多星期“天天冒雨写生”。《玉龙山下古柏》和《月下玉龙山》等便是在那段湿漉漉的日子里完成的作品。
吴冠中笔下的玉龙山,以淡墨勾勒,线条流畅而恣意,偶尔露出锋芒,将西南地区那座神山的灵气画得十足传神。此一系列玉龙山画作,近景处常有松柏,远处是隐约朦胧的山景。近景与远景之间大量留白,又显出山的气势。
画家的用色向来别致,寥寥数笔,含蓄克制,却给人“以少胜多”的观感。在《月下玉龙山写生》一作中,山、云与天地尽是黑、白与灰三色,唯有画幅中央偏右悬着一枚圆月,月色澄黄,温煦宁静,蓦地为整幅画面拢上一重安宁乃至神秘的意味。
吴冠中自1950年代自巴黎学成归国,一直在探索如何融合东西方艺术语彙,期待既能发挥二者的长处,又能建构自己的独特创作风格。只是,1980年代之前的中国画坛仍是写实主义的天下,不论油画或水墨,必定要反映如火如荼的新中国城镇与乡村建设风貌。而吴冠中那些写意的、抽象的作品难免被人批评,有人说他形式主义,还有人说他不务正业,他自己也苦恼,被夹在中间,“找不到路,找不到桥”。
难得的是,吴冠中并未因为外界压力而放弃探索与找寻。如果说1950至1970年代的吴冠中在描画山水时仍然保有写实的风格,仍能如实描画青岛的红屋顶、故宫中的一棵松或是小院外盛放的木槿花,那么到了1980年代,他可说是疾步往抽象的艺术世界中走去,诸如“内容高于形式”或是“主题先行”种种框限,已然被他弃之不顾了。
因此,1980年代及之后的若干山水代表作,例如1983年的《巴山春雪》、1989年的《天际黄河》以及1992年的《张家界》等,均恣意而灵动,看得出尽随己意的洒脱。在《巴山春雪》中,画家以灰白黑三色相间的构图,描画冬雪初融时候的大巴山风景。山势折转处,偶见红绿,预示早春将至,万物復甦。画面抽象意味浓郁,不理会传统的景深与透视法,而是倾向于以立体主义的拼贴手法以及抽象表现主义的用色技巧,表达出一重清宁又灵动的景致。
而在《天际黄河》与《张家界》这两幅作品中,亦得见中国传统山水画的神髓。《天际黄河》中的山佔据了画幅逾五分之四篇幅,厚实阔大,让人想到北宋画家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以及其他类似的巨碑式山水画作。画中线条折落有势,颜色以土黄和赭为主,加之远景处半轮红日,愈发体现出北地山水苍凉古朴的意蕴。而在《张家界》一作中,山势更为陡峭嶙峋。画家以墨色浓淡写山之远近,山间松柏隐喻气节与风骨,构图时缓时急,像一首绵延流动的乐章。
1993年,吴冠中重回巴黎,在赛努奇博物馆举办个展。在展览画册的序言中,吴冠中这样说道:“我爱我国的传统,但不愿当一味保管传统的孝子;我爱西方现代的审美意识,但不愿当盲目崇拜的浪子。”终其一生,吴冠中在东西方两种不同的艺术语境中往来,他的水墨宣纸作品借用了毕卡索和马蒂斯等20世纪欧美先锋艺术家的创作元素,而他的油画作品中则有传统中国山水画飘渺率性的意境。
吴冠中画山,不为摹状山形,而试图借用色块、线条与色彩的互动,呈现不同地区、不同时节的山中意趣。画家以山为载体,讲自己的情绪与心境,讲独特的艺术创见,而且,以这些或嶙峋或蜿蜒的山,来表达自己对于既定程式与逻辑的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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