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断不可读”

安迪（媒体人 上海）·东写西读

 

钱锺书在《管锥编》中说：“文评诗品，本无定体。……或以赋，或以诗，或以词，皆有月旦藻鉴之用，小说亦未尝不可。”（中华版，第二册，656页）

《品花宝鉴》第四十一回，华公子和华夫人谈曲，华公子说：“至于那元人百种曲，只可唱戏，断不可读。若论文采词华，这些曲本只配一火而焚之。”钱锺书《容安馆札记》第三十则引了《品花宝鉴》中华公子的这几句话，接着说：“余重观臧晋叔《元曲选》，而后识此语之为的论也。入选者九十六种，曲文填凑，宾白钝拙，情事稚俚。尤可笑者，落套印板，互咬矢橛。然一时风俗习尚、街谈市话，赖此考见，故学者不废。若谓与唐诗、宋词同二，则耳食矣。唯《西厢》一记，真出类拔萃。”《札记》第十六则专题讨论王季思的《集评校注西厢记》，这一则和三十四则、七百二十八则、七百九十五则都是读《元曲选》的札记。

马致远《汉宫秋》第一折驾云：“俺官职颇高如村社长，这宅院刚大似县官衙谢天地可怜穷女婿，再谁敢欺负俺丈人家！”钱锺书评曰：“汉元帝作此言，颇有致。”难得钱先生说得这么含蓄，这句话出自皇帝之口，简直让人笑掉牙。

高文秀《黑旋风》第二折中李逵唱道：“柳絮堪扯，似飞花引惹，纷纷谢。”康进之《李逵负荆》第一折中李逵唱云：“可正是清明时候，却言风雨替花愁。”《札记》三十四则引周自庵《思益堂日札》卷七云：“院本多贪好句，不甚切本人口吻。康进之《李逵负荆》第一折‘可正是清明时候，却言风雨替花愁’，出自李逵口中，可笑。”

《札记》七九五（中）说：“科以西方文评‘decorum’之旨，元曲中‘不切本人口吻’、有失角色身份处，比比皆是，甚至写景，细节亦每欠检点，令人笑来。”钱先生举的例子是郑德辉《梅香》中樊素一段唱词，略云：“趁此好天良夜，看了这桃红柳绿，酝酿出嫩绿娇红，淡白深青。”夜间如何看得这般五颜六色，钱先生评曰：“非鬼话梦呓而何！”

深圳商报 2018年05月22日